等刘伶和陈初见起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刘父刘母正围着桌子吃早餐,看见他们这么晚起来,二老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嘛。
“妈,我想带小见去拜祭一下。”刘伶先帮陈初见拉过椅子,自己才落座问道。
“那就去吧,哎,让她看看小见也好。”刘母闻言不语,只是低头叹气,还是刘父回道。
陈初见感觉到刚才轻快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她忍不住问刘伶“我们要去拜祭谁呀?”
刘伶没说话,只是把包子夹到她的碗里,捏了捏她的鼻子,亲昵地说了句“吃饭。”
“哦”陈初见没再多问,听话地吃起了包子。
中午,刘伶买了酒食果品,纸钱等物,黄昏时分才带着陈初见走上了一座无名小山。
小山不高,光秃秃的,没几棵树,荒草萋萋。四周暮鸦回旋,到处都是坟墓。一看,就不是生者该来的地方。
可女孩并不害怕,因为她的手被刘伶牵着,最令她安心的力量就在她的身边,所以她无所畏惧。
只见刘伶牵着女孩七拐八拐,直到走近一座小墓碑前才停了下来。
这块墓碑青苔处处,墓堆上杂草丛生,看起来很久没人来过了。
刘伶放下女孩的手,去拔墓上的草,陈初见刚想上去帮忙,却被刘伶用手拦住,他道“今天我们哥妹两好好聊聊,你就不要插手了。”女孩依言而止,乖巧地退到一旁。
“小妹,好久不见,是不是想我了。”他边拔草边说,手上沾满泥土也毫不在意,“不要怪阿爸阿妈,他们不来是怕看见你伤心,虽然你不曾出世,但在我们心中的分量已经很重很重了。诺,这是你嫂子”刘伶指了指陈初见,然后在墓堆旁用手护着嘴,压低了声音“怎么样?漂亮吧?可是她先追的我,给你长脸了吧。”说完他还笑了笑。
刘伶拔完草,用带来的小铲子铲去碑上的青苔,青苔一去,陈初见这才看清楚上面模模糊糊的墓志铭。
“爱女刘莉之墓”这几个大字在刘伶的清除下慢慢变得清晰。
“为什么不叫刘俐。”陈初见想缓解一下刘伶沉重的心情。
刘伶把青苔铲掉,再把酒食果品摆好,点起冥纸,拉着陈初见跪在墓碑前,才用低沉的语气回答说“刚开始是叫刘俐的,但老妈认为女孩子取男孩的名字,再地府就是会受别的男孩欺负的,所以就改了。”刘伶说到这,摇摇头道“老妈就是封建。”
“能跟我说说她吗?”她见刘伶一家对此事避讳甚深,所以十分好奇。
“嗯”刘伶点点头,在燃起的青烟中,他的眼神有些深邃,似回忆,似缅怀。
那还是十二年前的夏天,天阴沉沉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又雷雨降下。
他和妈妈走在街道上,妈妈挺着大肚子,脚步蹒跚。而他则乖巧地拎着菜,在一旁蹦蹦跳跳走着。
“妈妈,你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呢?”刘伶摸了一下妈妈的肚子道。
刘母走得有些吃力,不过还是从满是汗珠的脸上挤出笑问“那小伶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我想要个弟弟。”刘伶和刘母并步走着,侧着脸望着他妈妈的肚子说。其实他不在乎是弟弟还是妹妹,他只是羡慕隔壁张明明有个小弟弟,可以陪他玩。
“那可不行,要是再有一个像小伶这样调皮的小孩,妈妈和爸爸会被累死的”妈妈摸了摸刘伶的小脑袋,笑得更加可亲了。
“那我以后少玩点就是的了。”刘伶嘟着嘴,一脸不满。
妈妈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开玩笑道“那小伶的玩具和零食以后可要分一半给弟弟喽。”
刘伶捏着衣角,低着头,纠结了一会儿。这才坚定昂起头说“既然是弟弟,那分一半是应该的吧。”
妈妈没说话,只是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就在这时,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等到他与刘母冒着倾盆大雨,全身湿透地赶回家,看到了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爸爸”“老公”刘伶和刘母声嘶力竭地喊着。
他们口中的人正躺在地上,被个壮汉踩着,眼睛,头发里满是泥水,鼻子,脸上全是血污。那人踩在刘父的脸上,拿着把西瓜刀,真是好一派威风。
刘父看到小刘伶和刘母,嘴里嘶吼着“不要过来。”同时双手乱抓,似要挣扎着爬起,可惜被壮汉死死踩住,不得挣脱。
“哈哈哈”壮汉一看到他们,狂笑道“现在有你的妻子孩子在手,看你还不把那封工人联名上访的信给我”,他说完挥挥手,示意手下小弟抓住他们。
刘伶和母亲是想跑,可是一个是孕妇,一个是孩子。怎么敌得过如狼似虎的壮汉,不过五六秒,他们就被逮着了。
“舅舅”“小花”刚才离得远,加上雨雾朦胧,互相都没看清,等走得近了,刘伶发现抓他们的人中有个用帽子遮住脸的是竟是他的舅舅,妈妈也看见了,两人同时惊呼。
“居然被你们发现了。”戴小花把帽子摘掉,露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异常狰狞。“阿姐,不要怪我,我也是没办法。”他理所当然地道。
“你个屁没办法,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刘母虽然双手被人抓住,但双腿仍不断踢着,嘴里不断骂着。而刘伶不动不言,只是用眼睛瞪着他。
“很好”壮汉看女人和孩子都被抓住了,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低着头对脚下的刘父说“那么,你交是不交呢?”
“呸,不交”刘父吐了口口水,用满含愧疚的眼光看了他的妻子孩子一眼。
“呦,硬气”壮汉听后,踩得更狠了,把刘父另一边脸都踩到了泊油路面上。“把他的妻子孩子各砍下一根手指,看他交不交。”壮汉眼中露出了残忍的光芒。
手下们听到命令,都把刀头渐渐靠近刘伶母子。而刘伶母子呢,刘伶虽然眼中满是恐惧,但脸上不曾表现,只是盯着对他动刀的男子,愈发不屑。可是刘母却是不行,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刀,恐惧,对弟弟的伤心,对刘伶父子的担心,对壮汉的恨意,通通涌上心头,导致她双眼一闭,晕了过去,身下满是血水。
“她的羊水破了啊,你们这群杀千刀的。”刘父看到妻子躺在血泊中,从喉咙中扯出声音来。
“老大”刘母身旁的混混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看着他们的大哥,但他们的大哥也慌了神,壮汉看到这场面,也知道事情大条了,马上逃了,边跑边说说“快走,快走,一尸两命可不是老板搞得定的”
他们都逃走了,四周的人群才敢涌过来,报警,打电话,交谈,不亦乐乎。
而刘伶就呆呆地站在那儿,看了一眼逃走的舅舅,看了一眼血泊中的妈妈,又看了一眼在疯狂奔跑着靠近他们的爸爸。最后他望着天空,没说什么报仇的狠话,没有成为人上人的豪言壮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用他那灰蒙蒙的眼看着灰蒙蒙的天,天上的雨水冲刷着眼里的泪水,然后,一起无声地掉下。
从此刘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但好久以后才学到用这十六个字来表达它。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自此,刘伶除了自己,不信任何人,连亲戚都能背叛,他还能相信谁?还会相信谁?所以,他成了现在的刘伶,或者说,它成了刘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