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经放亮,菜街口正是最热闹繁忙的时刻,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这里是润州城的主要早市。各个大户人家府上的丫环差役管家老妈子纷纷来此采购各类食材,各种运货送货的车辆以及一些苦力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高老汉跟他儿子在阿木的带领下从另一条小巷里绕进去,停在一间大屋前,这间大屋与前面的肉铺相连。
高老汉显然熟门熟路了,他推开门,招呼高牛把三头肥猪搬下木车。
显然是感觉到自己命运有重大转折了,这三头猪一改在木车上的哼哼唧唧,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阿木走过来在一头猪脑袋上敲了下,笑道:“这猪叫的可真难听。”
高牛身强体壮,双手抓住捆着猪蹄的绳索,口中,“嘿”的叫了一声就把三四百斤重的猪提了起来。
高老汉将两坛酒放下后也一起过来帮忙,很快就把猪搬到了屋里。
这间大屋是个屠宰场,飘荡着淡淡的血腥气。屋角有一间特大灶,灶旁堆满了硬木材。
房间中央则是一张低矮的长案,旁边是一些大小不一的木桶,木桶上方的梁上垂下来两把锋利的铁弯钩。
高老汉对阿木歉意的说道:“本来昨天就应该来的,后来一时高兴喝多了,所以耽搁了。”
阿木笑眯眯的道:“无妨,高伯你难得喝醉,莫非是有什么开心事?”
高牛在一旁嘿嘿嘿的直乐。
“啊”,阿木制止了刚要说话的高老汉,“我来猜一猜。”然后他对着高牛说道:“高哥你是要成亲了吧?”
高牛有些愣住了:“这也能猜得到。”
高老汉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是给牛儿说了门亲事,隔壁村的马家姑娘。日子都订好了,就在秋收农忙之后。这次来城里除了把猪送过来,还要去置办一些成婚物件。”
高牛在一旁接口道:“阿木,我娘想你了,叫你有空去家里。”
“嗯,好的,我一有空就会过去的。”阿木一口应承下来。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些银两,要高老汉收下。高老汉连连推辞,面带着不悦:“我们怎么还能拿你银子。就说这猪吧,连猪崽都没生下来,你就已经把成猪的定金都付了。当初你可是帮了我家大忙的。要让我老婆子知道我收了你银子,她非跟我吵翻天不可。”
阿木道:“没事,伯母那里我会去说的。你看高哥要成亲了,我也总该送些礼的,呆会去各个铺子里多买一些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高老汉还是不肯收。
阿木无奈的道:“我手上也不缺银子,高伯你再要推辞的话就是太见外了,下回我可不敢登门了。”
这时,与肉铺相连的那扇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铁塔似的黑汉。
这是个四旬左右的黑壮男人,面部强硬刚毅,手臂虬筋暴突。
“吉布叔”阿木唤道。
那个叫吉布的黑汉蹙了蹙眉:“收下,烧水。”
声音非常嘶哑,但是话语简单明了,要高老汉收下银子,要阿木烧水。
高老汉一看实在推辞不了,只能收下。
“高伯,那你就去城里置办物品吧,我这里也要动手干活了。”阿木对高老汉道,“如果今天来得及的话就过来吃个饭。”
“不用了,我们自己带了烧饼的。”高牛憨厚的说。高老汉也点点头:“饭就不过来吃了,今天还要趁早赶回去,赶到家要大半天时间的。”
当下两人就告辞了离去。
阿木熟练的生起火,将一块块劈好的木柴塞进灶膛内,火势很旺,窜出的火苗将他脸庞映得通红。
吉布已经将两头猪关进暂养的圈里,并且将剩下的那头放在矮案上准备屠宰。
前面肉铺里传来一阵阵的敲门声,阿木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应该是主顾来买肉了。”
“我去吧。”吉布已经大踏步的走过去。
阿木望着案上的肥猪,用手在垂下来的辫稍上轻轻的捻动着。叹了口气,喃喃道:“又要我来宰啊。”
阿木自幼无父无母,对于他的身世吉布总是讳莫如深。
据吉布讲,阿木是他在山中打猎时捡到的,当时觉得这个孩子可怜,所以收养了阿木。但是随着阿木的成长,他对吉布的这种说法怀疑日甚。他每次去问都得不到结果。有一次追问吉布,说自己是不是吉布的私生儿子,结果换来了一顿饱揍。吉布是个猎户兼屠户,作为唯一的继承者,阿木当然也是继承衣钵,成了一名杀猪手。
事实上,阿木从三岁就开始屠户生涯了。从一开始的鸡鸭鹅,到兔猫狗再到猪羊牛,随着时间增长,手法也是愈加纯熟。
不过他并不喜欢这种屠宰生涯,他渴望的是外面的世界。
大肥猪在案上不停的挣扎,不停的尖叫,它明白,以前那种浑浑噩噩,吃吃喝喝的好日子走到了尽头,眼前这个人类少年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阿木从腰间拔出一把尖刀,这把尖刀形状很奇怪,从刀柄到刀背成一条直线,但是从刀尖到刀刃往下又是呈夸张的弧线,展现出了三角的形状。样子很奇怪,就仿似普通菜刀大大的缺了个角一般。
他握住尖刀,抬起右脚踩住猪身,左手将猪的上下颌捏住,嘴里还在喃喃自语,“听那些和尚说过,人如果做一辈子坏事呢,下一世就会投生做畜生。今日你也莫怪我,只因这个世上吃肉的人太多。”
唠叨完了,右手微抬,那把尖刀就深深的插进肥猪的咽喉里,还未等血涌出,那把尖刀又闪电般的拔出并且插回了腰间刀鞘里。
整个动作快捷无比,宛如行云流水。
大肥猪剧痛之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但是嘴巴被紧紧捏住,那些血随着被割开气管血管的喉间窟窿内喷涌而出,全都接在预先准备好的木桶里。
越是嘶吼,那血就流的越快,它以为全力嘶吼能减轻痛苦,却不知是在全力的把血逼出体外。随着血越流越多,肥猪也无力嘶吼,最后抽搐几下就死了。
往猪血桶洒了一小把盐,并且挪开。阿木接着抽刀在猪后腿扎了个窟窿,然后将猪倒挂在铁钩上,使猪身悬空。
这时候吉布走了进来。
“外面有人在等了吧?”阿木问道。
“嗯。”吉布应道。他并不是喜欢多说话的人。
“那叶老头一大早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也不说过来帮帮忙,整天游手好闲的卖弄嘴皮子。”阿木在埋怨着。
吉布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舀起开水往猪身上浇去,边浇边清洗。阿木拿起他的杀猪尖刀帮猪褪毛,速度极快,没多久就刮得光洁溜溜。
“吉布叔,我们在这润州城呆了好几年了吧。”吉布闻言停下了动作,很罕见的发了一会呆。
阿木一边将猪开膛破腹,一边继续说着:“当初你们总是说惹了仇家,需要避祸,那仇家到底是谁?”
吉布依旧一声不吭,只是将那些猪内脏分别放在不同的木桶内,然后清洗着。
“其实我知道,我们没有仇家,即便真的有,也早就被你给杀掉了。”
“有的,还有个仇家。”
吉布的回答让阿木吃了一惊。
每次干杀猪宰羊的血腥勾当,阿木都习惯自言自语,吉布从不来接他的话。这次不但回答了,还明确的告诉他还有仇家,这就使他感到震惊了。更让他震惊的是另外一层意思,吉布身手的恐怖他是最清楚了。像他这么厉害的人居然报不了仇,还要像野狗一样东躲西藏,那仇家该强成什么样了?
“那仇家到底是谁?”他好奇的问。
吉布不理他,把剖好的两片猪肉背在肩上,径自往肉铺里走去。
“我也有权知道的。”阿木朝吉布的背影喊道。
他有些沮丧,但是他知道是因为自己太弱,所以吉布根本不会告诉他实情。
等晚上再问问叶老头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阿木的肉铺在菜街口的最深处,已经比较偏僻了。
按说这种地段并不是太好,但此时店铺门口居然围了好一些人在等开张。
原因无他,只因为店铺上方悬挂了一块布幔,上面写着三个字,一刀斩。
字是叶老头写的,虽然写的歪歪扭扭,但当时写完之后老头得意了一阵。还吹嘘说是笔墨,线条,架构相间相润,巨细收纵,之内无不蕴含道的意境。但阿木从没看出这三个字里透出过什么意境。
字虽然不咋样,但一刀斩的信誉却是实实在在的。阿木十岁的时候就在肉铺里当柜。凡是来买肉的只需说出斤两,阿木都只斩一刀,斤两从未短缺。而且对外承诺,若有份量不足,另赔鲜肉十斤。
新鲜的肉
年少的人
神奇的刀
少年阿木在整个菜街口都是人尽皆知。
甚至一些老熟人在铺子前转悠,不为买肉,只为了看阿木斩肉。
虽然在这里另外有不少的肉铺,但是他的生意是最好的,每天售一头猪,卖完打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