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上的书记官,是个矮个子小眼睛的小仙,年岁不大,不过几百岁,但成日冷面冷声,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一句,能说一句绝不说一段,所以融修对这等冷人冷性的小仙并无什么好感,倒是之月那个小丫头还要可爱些,虽然也太啰嗦了。
但令融修费解的并不是这长得像根蔫黄瓜似的书记官,而是齐贤——书记官在生而为人的上一世,是一个堪堪两百岁上才靠着两辈子的善事修得长寿,可他居然用这宝贵的时间来修仙。
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百年前恰好在齐贤所在的镇子附近除一只剧毒的蝎子精,虽然最后好歹收了他,但也被蛰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以融修的修为化掉体内的毒液不过一时半刻的事,只是当时恰好被采药的小药童齐贤强行医治了去,这才有了他第二世长寿的仙缘,只是第二世的他生来便一门心思修仙,好在家大业大,乐善好施之余为他积了些福缘,融修曾见过那时的他一次,依稀能够看出前世药童的影子,只是眉宇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善心自是善心,好施也是由衷好施,可他总觉得在这一生数百次的施舍中,他没有一次见过齐贤的笑脸,上一世洋溢在他脸上那股因救了人命而散发的惊喜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得不如此为止的憔悴与疲惫。因修仙而好施,如此本末倒置之人怎能位列仙班。
他虽在天庭并无确切的仙职,但天帝长兄,上古战圣的威名摆在那,地位终究不同,那是风气尚没有现在这般污糟,众人心中好歹存着一分敬意,因而对融修的态度也恭敬许多。当时为众仙分派职位的是燝源仙君,听说那人给齐贤小君拍了个书记官的活儿,融修当下便找了燝源说道,这人学问书法都是一等一的好,但修为尚浅,两百年的人间修行才哪儿到哪儿,书记官虽然不是什么实际用处,到底接触的都是天庭最机密的命令文书,是否不妥。
燝源本想着拍个融修上神的马屁,但没成想拍到了马蹄子上,这融修向来独来独往,冷面无情也没见与哪个仙君交好,他无意中从三世镜中查看到了齐贤与融修的仙缘,想着反正这人已经修成了小仙,莫不如自己做个顺水人情,好拉一拉那冷面战圣的好感。谁成想,这人竟然如此刚正不阿……
其实谁做哪个位子,融修本无所谓,但他深觉位列仙班也许对齐贤来说并非正途,但这番说辞好巧不巧叫前来报道的齐贤听了去,当下自然心头百感交集,对这素未谋面的战圣没有来的添了许多不满。且自己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吃了那许多苦头才修来了这样一个末位的职位,还要被人挑三拣四,可不看自己生来神胎,平白比别人高上几头,有什么本事,不过靠着时运罢了,齐贤那时恨不得冲到那人面前讨个说法,但终究舍不下自己多年修来的仙位,可与融修上神的梁子算是埋下了。
所以每逢对融修的文书,言辞里总要刻意冷淡一番,恨不得化出个传音镜来将自己那副苦大仇深的形容也呈现在那人面前。
虽然融修对齐贤当年的职位颇有微词,但这许多年过去,他也未曾出过什么纰漏,反而因兢兢业业油盐不进被天帝赏了几次仙丹,而因着那次任职之事,融修欠与他的仙缘也还了个干净,所以对他的事渐渐也就淡忘了。只是每逢收到这恨不得浸满敌意的文书时,总要回个更加敌意的文书回去,融修自己没这样的本事,但蕣离有啊,那时人间民智尚未开化,蕣离造字也会写字,去人间轮回了一世,便将文字传了开去,到现在人间的皇宫依然存有当年蕣离的拓本,十分珍贵,可融修知道,那不过是蕣离醉后胡写罢了,那人认真起来,才真叫神采飞扬,光华万丈。
所以蕣离替融修写的回执文书自然能把那书记官治得服帖又服气。
这次走得突然,但才短短半月相聚,便又要分离,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地上三日,对于天上不过一瞬,是什么样厉害的妖物让融修刚刚上交完卧龙山的回执便又急忙召他回去。
蕣离送他送到极渊尽头,背后是白雪皑皑暴风骤雪,眼前是春色满园眉目含情,融修心头有多不舍可想而知,倒是蕣离不断催促他走了,该走了。
小龙人甩着尾巴拽着蕣离的袖子跟在后面,星眸剑目两个丫头跟在更后面,有三个小尾巴在融修想要做什么都觉得碍手碍脚,虽然可以划出结界,但蕣离可要害羞得掐人的。
这半月里,上午蕣离教小龙人识文断字,虽然他父亲交给他不少礼仪道德,但到底根基薄弱,索性从头补起,下午时候融修亲自教导小龙人法术,瞬移、变化、御剑都是大法术,以小龙人现在的修为来看,修炼这样的法术无异于拔苗助长,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融修走马观灯般演示一番,奥义则直接通过灵犀法术直接灌输到小龙人的脑子里,小龙人则生生受着心神剧烈的痛楚,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每日跟着融修的脚步修习,只是晚上,星眸剑目拆开小龙人的护腕,撕下来已经混成血肉的布条时,心疼地掉眼泪。
每每这时,一向好脾气的蕣离并不出口阻拦,而是再旁辅佐,尽量通过治疗结界减轻小龙人的痛楚。
“你,别躲了就是你。”融修拽过小龙人的胳膊,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是极渊的大弟子,也是你师父唯一的弟子,我不在的时候,要保护好这里,练好功夫,找我报仇。听见没有。”
“听……听见了……”
“大声点。”
“听见了。”小龙人梗着脖子拿出当初拼命的气势来。融修这才把他放下,顺手为他理了把领子,旋即展开了结界,一把捞过蕣离狠狠地吻了上去,虽然感受到自从接到文书以来,这个人就开始不对劲,但如此不对劲还是头一回。不过他还是顺从地回吻他,尽力安抚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大孩子。
“这次的预感很不好,我……”
“战圣什么时候开始相信预感了,你不一向逆天而为吗,连我都败在你手里,这世间还有什么能难住你。”蕣离回想当年那个愣头青顺手顺脚地走到他面前,郑重其事说出那番背德的情话的样子,那恐怕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兄长如此羞怯的模样,没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也没战场上的杀伐果断,那时候,他是什么心情呢,惊喜?惊喜这人竟然跟自己有一样的心思。恐惧?因为从今而后,他将成为他唯一的死穴。他该怎样爱惜自己才能叫这人不再担惊受怕啊。
“无事,你等我回来。”说罢,飞身而去,转眼不见踪影。
“哇!”三个孩子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看着那人转瞬消失的背影,小龙人眼中闪着灼热的光,蕣离看着小龙人的眼神,微微一笑,摸着他的发顶,“月儿,你会成为一个勇敢的战士,因为你心中已经有了想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