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不负责任,但是这十年间我的内心备受煎熬,人心确实是个奇怪的东西吖。记得我曾对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失踪了,不要找我,不用报案,也不用登寻人启事。虽然当时只是玩笑话,但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它已成真了,这封信就当是我的遗书吧。
我的人生谈不上成功,也谈不上失败,平平凡凡,本不该有此念头,只是……”
十年间,我从不知他内心藏着怎样的感情。
十年前他曾在QQ上对我说过,他喜欢一个女孩,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然而十年后出事的前夕,他突然对我说,他忘不了她,她今年五月份就要结婚了。彼刻我隐约知道了她是谁。但我没有向他确认,因为我知道他并不会说出来。
我从不曾相信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会有怎样深挚的情感,即便有朝一日相信了也无法理解。
“……只是如同暗夜里追寻的光点倏然不知所踪,没了方向。
你曾问起我与她的故事,我只说我喜欢她,却不知道她的名字,你一再追问,而我也只能沉默,我并不怕提及,只是像她那样的女子,仿佛梦境一般,让人无法清晰诉诸。
如今往者已矣!
你知道吗?我初次遇到她是在十年前……”
十年前,我不过十六岁,而他正好十八,虽然那时我与他经常会见到面,却没有现在这般熟络。
那年一天,他忽然从背后塞了一张纸条在我的手掌心,当我回头时,他已跑远了,纸条里边写着:
“《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当时与我同行的阿丹看到后,调笑道:“这是情诗吧?”听她那么一说,我当时也着实有点愣怔。现在想想,对于我当时揣着张看并不太懂的纸条胡思乱想了几个日夜也着实可笑。
当时我也如同第一次接到情书的女孩儿般迷惘并快乐着,但我是个直咧咧的人,想着,如果遇到他我就直接问他,所以我一直随身携带着那张纸条。
有一天放学后我看到他独自一人走在前面,也许是心中早已下了决心,我一个箭步追上去,把手里攥着的纸条摊给他看:“你这是几个意思?”
“怎么会在你的手里?”他反问,脸上的讶异转瞬即逝,我即刻意识到他当时认错人了,心中不免长吁了一口气伴着些许失落,并暗自庆幸自己如此直接,否则暧昧不清着实让人难受。
“这只是《诗经》中的诗句,原并不是想给你的,为何会……”他稍带疑惑却也坦然。
“喏,还你。”我将纸条塞还给他,并不多解释,快步离开了。
虽然这之前我与他并没有接触,但却有种相识若久的感觉。也许是我与他时常碰面,虽未曾言语,但彼此都已经将对方当成旧友了吧。
“……我初次遇到她是在十年前的一个月夜,大概是十五或者十六吧亦或者是十四,那些并没有什么关系了,只是那是一个月圆之夜,才能让我籍着月光将她看清。
还记得村中池塘边的大榕树吗,我遇到她便是在那处。呵,我只能用‘遇到’、‘遇见’等一厢情愿的词语。我是极希望可以用‘邂逅’的,但如此将唐突了她,毕竟或许直到此时此刻,她都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自始至终欣慕着她……”
大榕树我是知道的,自打我懂事的时候起它就已经伫立在庙前左侧了,村里老人说起它时,总得感叹,这是棵千年老榕木啊!而我看着也觉得应该有上千年,毕竟树干粗到足足需要两个成年人环抱,而且树干长满了老树瘤子。大榕树的树干从地面上直到两个八九岁小孩儿高的地方分出了好几道粗壮的树干,而这分叉的地方恰好成了栖息之所。那几道粗壮的树干延展开来后又各自生出许多枝条,缀上绿叶,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有几道树干到枝条不但长满树瘤子,还长满了青苔,而这正是鸟儿喜欢筑巢的地方。在我的印象中,小时候这大榕树底下是长满了酌浆草间杂着蛇舌草白色小花的泥土地,有些榕树枝会长出须根,一部分须根依然飘荡在半空中,另一部分须根已经直至扎根进了泥土地,变成了树干。如今大榕树还在,只是泥土地已经变成了水泥地了,垂下扎根进泥土地的须根也消失不见了,而大榕树似乎也给这水泥地圈逼得难受,没了往日的生气了。
“……那时村中举行祭祀活动后,每到晚上,便在庙前广场上露天放映投影,而我总喜欢攀爬上树观看。以至于后来有人问我,‘你能不爬在树上看电影吗?’我当时就想,恐怕并不能。我并不喜欢将自己置身于人群,而当时爬上树就成了我的首选。
我时常想,或许人的某些习惯亦或者说怪癖会为他牵扯出往后的因缘吧。投放的电影我并不总是认真观看的,只是爬上树静静待着,时而观望一下影片,时而瞥一眼树底下观影的人群。就在人群之外,我瞥见了她,当我瞥见她的那一瞬间,不禁侧头多看了一眼,凝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在这芸芸众生中,我感觉到了她的特别。
她独自一人,并不观影,我籍由庙前微浅的烛光与那夜的月光凝望着她。她当时上身穿着雪白色外套,敞开着,内里穿着一件红橙色的高领羊毛针织衫,手上戴着一双红橙相间的条纹羊毛针织手套。下身穿着水洗式的浅蓝色牛仔裤。留着长发,扎着一头侧边马尾,大眼睛,左边嘴角边上似乎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
当时她身旁跟着一只小狗,她时不时放低身子逗一逗小狗,两瓣薄薄的嘴唇开合,虽然听不见她说什么,然而小狗却显得异常欢欣,使劲摇晃着尾巴,她也笑得那么开心。而此时我才发觉,小狗的前爪有一只是缺失的。不久,她抱起小狗从树下走过,离开。我目光也从未移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
这是我所能忆起的所有片段,有些往事总是在内心回想,越回想越觉得模糊,对她,也是如此……”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竟能因为一面之缘而念念不忘。有时他谈起她的时候,那种神情,那种语气,总让我忍不住问他:“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善良。”
“我不善良啊?你不得喜欢我?”我反驳。善良的人多了去了,我想。
“好看。”
“我不好看啊?怎么说我也是公认的校花。”
“君生她未生。”他边说边诡异的看着我微笑。在我即将想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又笑着接着说:“开玩笑呐,你的好看是漂亮,而她未必漂亮,但是好看。”
“真绕!”被人赞美,不免心花怒放。
“不知道,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你还记得不?那年我塞了一张纸条给你,那纸条原本是要给她的。许是天意弄人,你与她的背影竟然如此相像!……”
当他第一次跟我说起喜欢她的时候,我就问他:“当时为什么会认错人?”
“你与她的背影很像。”
“那她一定有我一半漂亮咯。”
“见过不要脸的。”他开玩笑的时候总是很狡黠的微笑,看着你,话也总说一半一半的。
“没见过像我这样不要脸的是吧?”
“哈哈哈!”在他面前,我才能放下少女的矜持,开怀大笑。
“……那是我唯一一次面对爱情鼓足勇气,却不想阴差阳错。但是能遇见你,是我的另一种幸运,因为不知为何,对你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心安,不需掩饰什么……”
“你为什么不再去找她呢?”
“我想,但是很多时候就算你想,你也无可奈何。而且喜欢你这三个字于我并不能轻易说得出口,这需要莫大的勇气,我也不知道是找不到她才失了勇气,还是失了勇气才找不到她。也也许是我怕有了发展会失去最初的感觉。”
“……”突然间说得这么玄乎,我竟无言以对,“但是你说过你知道她住在哪儿的对吧,这么会找不到呢?”
“那只是我的推测,她的真实住址我并没有确认过。”
“……”我再次无言以对,暗里着迷的爱情真让人疯狂,我心想。
“……你曾问我的那些,在这封信里我都会悉数告知,关于她、关于你、关于我自己。原本我希望你能够阅后即焚的,但是转念一想,既然我愿意告知了,便不怕世人知晓,而且既然是给你的信,处置权自然归你,我已无权干涉……”
我合上信笺,并不急着知晓答案。对于他的失踪,我也并不担心,因为我了解他对待生命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