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立在角落,铜镜置放在木制梳妆台上,里屋看上去清新闲适,是一间典型的女子闺房。可最让我觉得诧异的便是从头到尾,都没看到半点女人的身影。“若是无熊胆续命。”段大夫意味深长看我一眼,下巴微微翘起:“你我恐怕今日无缘相见了。”
“求求段大夫你救救他。”宋明轩在旁哀求道,那种神态,搞得我今后都不好意思不将秦公秘籍交给他一般。“不行。”段大夫放下诊脉的手,摇了摇头。“连段大夫也治不了吗?”我心中一沉,绝望问道。“你虽然雪崩遭受重伤,但尚有一线生机。”段大夫走上门边,看着窗外:“但我早已经立誓,今生今世不再行医。”“那匹黑马若是段大夫喜欢,便送给段大夫。”宋明轩看了我一眼,急忙起身说道。“我即使是喜欢,但也不会违背诺言。”段大夫伸出五指,手背上爬满一条条蚯蚓似的青筋:“我不能因为一匹马,而违背诺言斩下自己的右手。”“段大夫?”我刚想开口,宋明轩忽然咳嗽两声,止住了我,朝我眨了眨眼睛。“我们远道而来,见这里山野宁静,心中喜欢。”宋明轩拱手抱拳,不知在打什么主意:“黑马就借花献佛送给段大夫,我们借宿两日便走。”段大夫顿了顿,又看外方黑马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只要你们不求我医治,我们之间便可做朋友。”鸡翅膀在柴火上烤得皮开肉绽,鸡汤在炉火上扑哧扑哧冒泡,散发出阵阵山草药的香气。也不知宋明轩到底怎么想的,留在这里,直接吩咐我成为女佣,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算将我卖掉也要执迷不悔,笑脸相迎,无论如何,每一个时辰,都定要将段大夫服侍得周周到到。我一开始怀疑他在整我,可是看到他自己也忙里忙外的时候,我又觉得他是打秦公秘籍的主意,当年不过几岁孩童,他就已经不安好心,如今长大成人,凭着一张脸自以为手握乾坤,他倘若还有一颗赤子之心就对不起他一路走来的岁月。“段大夫。”我端着烤好的鸡翅膀,送到段大夫面前:“你尝尝看味道如何?”段大夫看我一眼,伸手拿起一块,放入嘴中,如同吃糠咽菜一般,立即吐出来:“老而无味,你手艺怎么这么差?”“段大夫。”宋明轩端着一盆清水,从外方奔进,额头上满是汗珠:“我刚给你打的山间泉水,你洗完手之后再用膳。”“恩。”段大夫慢条斯理掀开衣袖,将双手浸泡入盆中。“怎么这么冷?”段大夫浑身一缩,手猛然从木盆中抬起。“我立即去烧热。”宋明轩脸上全然是讨好的笑容,清澈的眼睛却在忠诚地微笑着。“我现在不想洗手。”段大夫伸出双腿,毫不客气:“我的脚脏了,我想洗脚。”“马上就来。”宋明轩嗖一声冲到外方,倒掉洗手的脏水,换上清水,嗖一声窜回屋中,速度快得我几乎没来得及眨眼。“段大夫你请。”宋明轩不等人吩咐,直接弯下腰身,将段大夫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恭恭敬敬为段大夫拖去鞋袜,将他的裤腿挽到膝盖上,双脚浸入盆中,手指还灵活在段大夫的腿上拿捏。这样的情景,倒让我想起一句话,问世间钱权为何物,直让人生死相许。“恩。”段大夫露出满意笑容,斜睨我一眼:“你还愣着干什么,我的鸡汤呢?”“哦。”我点点头,急忙转身跑回厨房。鸡烫滚烫冒泡,溅射出炉边,我伸手去端,烫得又急忙缩手摸在自己耳朵上,简直比当初我爷爷死时哭出来的泪珠还要滚烫。后方帷帐一掀,宋明轩贼头贼脑地窜进来,衣袖高高挽起,一副做苦工的姿态。“他又不答应医,又让我们伺候?”我小声向宋明轩问道,看着他的头,竟然高出我许多:“是不是存心耍我们?”厨房内光线昏暗,宋明轩脸上隐隐有光泽流动,他的神色如常,背脊挺直,不像是脑子进水了。“这种人吃软不吃硬。”宋明轩拍拍我的头,少年老成:“一定会有办法。”
“你们两个唧唧歪歪地在里面说什么?”后方响起段大夫骂骂咧咧的声音:“跟我出去。”悬崖峭壁,气势雄伟,淡淡的月光洒下,照亮悬崖边粉红的梅花,花随风动,迎风起舞,散发出泌人心脾的清香。“段大夫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我狐疑顺着段大夫的目光望去,百爪挠心。“我想要星星。”段大夫伸手指向浩瀚的星空,又放下弹了弹衣衫。万里苍穹笼罩在头顶,高不可触,段大夫脸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神情,面孔十分严肃,简直就像是一块生铁:“你不敢?”“可怎么摘啊?”我抬头看着丝绒一般的天幕,玩人可不带这样玩的。“哈哈。”段大夫忽然发出一阵大笑,宛如洹河浪花,四处飞溅:“谁让你们去摘天上的星星,只需你们去捉触手可及的明星。”我仔细一看,悬崖之边,萤火虫一闪一闪,编织成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彩带。“没问题。”宋明轩毫无犹豫走上前,修长的身影背对着我,肩膀高低起伏。“宋明轩你小心送命啊。”我急忙跟在后方,一阵惊慌在心边蔓延开来。我见宋明轩一意孤行,如同一头蛮牛般拉不回来,只得拖住他的手臂,对他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东西我给你。”
“什么东西?”宋明轩简直就是明知故问,转头看我。“就是我爷爷的东西啊。”我觉得这时只要稳住他不倾尽所有,博我同情心,便可救回他一条性命。“不用。”宋明轩居然面不改色一甩手,大踏步朝前方走去。宋明轩一脚踏上一块岩石,不知死活伸手抓向半空中的萤火虫,却脚下一滑,手上一松,身躯直直跌落往下。“宋明轩。”我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宋明轩的手臂,早就知道会出事了。可是既然我都知道,宋明轩怎么会不知道,他难不成真嫌自己命长?巨大的力道扯得我身躯不住往下,我一脚反扣在岩石后方,转头对段大夫大声喊道:“快来帮忙啊。”“放手吧。”段大夫面色不惊,手中晃荡着酒壶,还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格地一咬送入嘴中:“要不连你一起摔得粉身碎骨。”“若不是你要萤火虫他也不会摔下去。”我气急败坏,积压的怒气更如同火山爆发:“你早知岩石露重脚滑,你又不出声?”“放手。”下方宋明轩努力想挣脱开我的手,双脚在空中乱晃:“要不两人一块跌死。”“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我咬紧牙关,一时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什么也不怕。”忽然身躯下方,土块忽然一松,我一声惊叫,身躯不由自主扑倒往下。两个身影犹如风中飘絮,无声无息,坠落无踪。悬崖上方,像火星一般纷纷扬扬飞着点点流云萤,忽前忽后,时高时低。叮咚水声,像是玉环玉佩相互撞击发出的声响,潭水清澈透明,岸边竹林哗哗作响。“啊。”我与宋明轩一起跌落入深潭之中,巨大的水流将我们两人顿时冲击开来。潭底水草藤蔓青葱,覆盖缠绕,摇动连缀,参差不齐。我睁开双眸,双手一划,双脚一蹬,朝着潭顶的光亮,奋力向上。“哗啦”一声,我头冒出水面,四周一片漆黑,潭水冰冷彻骨。“宋明轩。”我一阵心慌,大喊起来。四周竹林随风哗啦作响,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愈发加深了潭底的寂静。“宋明轩。”我眼角一热,几乎要害怕得哭出声来。前方一个人头,猛地冒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狼狈抹了一把面上水珠。“宋明轩。”我喜出望外,不计姿势地游向前方,一把揽住宋明轩的脖颈。“没事。”宋明轩轻拍着我的背脊,出人意料的温柔,似乎他自己有些惊魂未定,都不知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