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子？”掌柜的眼珠滴溜溜地从淳煌扫向午霖，再从午霖扫向淡然坐着的妘璮，磕磕绊绊道，“客官，您还要找乐子？”
掌柜小哥大惑，不管取向如何，有这样的两位佳人陪伴着竟还要找乐子，还当着两位佳人的面问出来，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掌柜你怎的这副表情？我为何不能找乐子？”淳煌一头雾水。
掌柜：“不是，客官您自然可以找乐子，只是……”掌柜眼风飘向一旁的午霖，支支吾吾着。
妘璮道：“他既问了，你答就是了。”
掌柜又向午霖：“这位姑娘可介意我说出来。”
午霖正在水盆中净手，闻此言有些奇怪：“自然不介意。”
掌柜松了口气，这才道：“那便好，客官出了门往左走下个路口右拐，就能找着乐子了。”
二楼雅座里的这番情景，在楼下的听书人们看来，又是另一番故事了，他们各自说着，以至于那日说书先生接下来的说书都无人在意。
阿甲说：“要我说，常来的那对儿璧人许是最近闹起了别扭，于是那姑娘才带了个貌美男子来故意气气她相公。看那三人都站起来说着话，许是在对掌柜的撒气呢。”
阿乙反驳：“什么相公？你怎知那姑娘已成亲了？这么年轻，成婚还早着呢。”
阿丙嗤笑一声：“你放心，就算那姑娘未曾成亲，她的未来相公也不会是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来这儿都是想看那姑娘是否来了。”
阿丁摸了摸下巴：“嘶，你们就那么笃定今日新来的男子是那姑娘的新欢？而不是凤眼男人的新欢吗？”
众人静默了一刻，没人反驳，似乎都觉得有些道理。
这时候阿卯自二楼兴冲冲地下来：“诶，你们知道我在二楼听到了什么吗？美人和那两个公子哥儿要去云韶楼呢。”
楼下这厢还未及炸开锅来，楼上的妘璮、午霖、淳煌已开始下楼，这就好比在炉内即将爆开的玉米突然一下撤了炉下的柴火，还未爆开就又静了下来，其实芯子里头早已是焦热一片。
这本该是八卦的火苗烧得最旺的时候，不巧主人公来了，众人只好憋住。
午霖道：“我怎么觉得那些人在看我们。”
妘璮摇着折扇，作倜傥状：“无他，自然是因为我生得好看。”
……
一行人离开了余朝茶馆，至于之后茶馆内的七嘴八舌诸位自行想象。
“等一下。”
午霖和妘璮同时回头看向淳煌，虽天色略暗了些，还是可以看出淳煌表情有些讶异。
午霖已换了身气派锦衣，又幻了副容貌，俨然一副俊朗公子哥儿的模样，对着停住脚步的淳煌道：“怎么不走了？”
“你事先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淳煌看到楼上几个花哨的姑娘在对他招手。
午霖摇着扇子，理了理刚束起的发，道：“自然知道，寻乐子的地方嘛。刚刚你问掌柜的时候，我本想回答你的，不过，我也想听听掌柜的推荐。”
“咳咳，我说的乐子，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这地方看起来很不错。”
一个花枝招展敷粉过度的丰腴女人走了过来：“哟，几位俊哥儿这么早就来了啊，姑娘们还在准备着，来来来，快进来。小哥儿真是俊啊。”说话间便拉还未跨过门槛的淳煌进门，又问：“这位小哥儿叫什么名字啊？”
“淳煌。”淳煌打量了楼中的华丽布置，微微颔首。
“春花？”老鸨愣了一瞬立刻说，“好名字，跟我女儿一个名字呢。”老鸨拉着淳煌不放手，边说着还摸了下淳煌的脸。
“……”
也许这是头一次有人敢摸淳煌的脸，淳煌的表情僵住了，僵僵的吐了几个字，一字一顿：“是淳煌。”
午霖看到老鸨摸了下淳煌的脸，还把淳煌叫做“春花”，笑意已经在嘴角泛滥开，与妘璮一起默契地忍笑，但看着淳煌僵硬的表情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若是这个老鸨因为占了神仙的便宜就一命呜呼了，未免太冤了。
果然，淳煌右手气泽凝聚，午霖一看见便立刻抓住了淳煌的右手，将他的的气泽压住。
许是感受到周围空气的大幅度波动，老鸨在楼梯上回了头，只看到两个翩翩公子十指紧扣的画面，像是瞬间明白过来，放开了拉住的淳煌，善解人意道：“哎呦，恕我眼拙，两位公子感情如此深厚，来我们云韶楼真是来对了，我为两位准备雅间，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到二位的，请公子们放心。”
老鸨继而转向妘璮，意味深长道：“那这位公子是不是……”
一旁的妘璮以折扇遮住半边脸，午霖知道，扇子后的妘璮定是快笑抽过去了，妘璮发觉老鸨问得是他，才放下扇子，瞬间敛容作玉树临风状答：“自然不是。”
午霖觉得，虽然被误会了，但既然来这儿了，就要不虚此行，不等老鸨说话便说了一句：“无妨，我们通吃，叫花魁来吧。”
接着将一锭金元宝放在老鸨手中。
立时无人说话，先开口的是老鸨，愣神半刻才喜笑颜开：“诶哟，小哥儿真是好魄力，请跟我来。”
三人坐在房中，不断有精致小菜及糕点奉上。
老鸨退出房间去请花魁过来。
午霖夹了个三鲜笋卷，吃得津津有味：“我喜欢云韶楼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家厨子手艺好。”
“上次你不是说润物坊的菜品比云韶楼好。”妘璮笑道。
“总之，青楼的菜品比酒楼的好了许多倍。”
妘璮：“为何你每次来都要看花魁，她们的容貌还不及我。”
午霖放下筷子：“花魁除了外貌，其他才艺也是一等一的。你记不记得菡萏姑姑老教育我们，除了法术，还要学些技艺提高境界，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神仙。”
妘璮道：“自然记得，菡萏她说，你除了容貌和画工，其他部分都不像神仙。”
午霖听了有些颓然：“不错，上神上仙们随便拨个琴弦都能冒出熊熊的仙味，虽我每回都让花魁陪我练习抚琴下棋，似乎还是无益于我仙气的培养。”
此时许久不开口的淳煌终于说话了：“我可以教你琴艺。”
“星君你会抚琴？”午霖有些惊讶，度厄星君看起来年岁不大，不像一些位阶高的神仙那样不苟言笑面如寒冰，且举止略显纨绔，琴与淳煌，似乎处在两个世界。
淳煌答了句不相关的话：“我觉得你尚才五百岁，仙基不稳，来此地培养神仙气质，甚是不妥。”
妘璮接了话：“我也觉着不妥，早闻星君琴艺卓绝，论琴艺，在仙界无人能与你媲美。不如由星君教午霖琴艺，不知星君意下如何？”
淳煌思虑后点头：“为了午霖仙基的稳固，就让她来我这里学吧。”
午霖不清楚在这里学艺有何不妥，也不知道自己的仙基的稳固与否，和在哪里学琴有何联系，不过有个琴艺超群的现成师傅摆在眼前，怎可以拒绝，于是从善如流道：“多谢淳煌师傅了，师傅现在弹一曲可好？”
房内里间的桌上，就摆着一张玉琴。
（如果想感受一下淳大师的琴艺，建议听一首叫萧中妙韵的曲子，古琴琵琶萧合奏那个版本，听完说不定全身会缭绕起熊熊的仙气。对，老那在胡说八道。）
淳煌踱步坐至桌边，将衣袖撩上些，手指开始撩拨琴弦。
琴音丝屡婉转，恍若泉水方出泉眼，叮咚轻响，清亮淋碧空，遂聚作绵长溪流，涓涓地流经石缝与竹林，汇成一条河流，在山崖流泻，在平野蜿蜒，奔腾不止，直至入海，余音似是澎湃又似平静，如同海面，此余音之妙就妙在刚要听清楚海浪的澎湃声的时刻，音又渐消，浪花宛如拍打在心口，若有似无，引人入胜，当意识到一曲已毕的时候，琴音已落下许久了。
午霖听得呆了，淳煌的表情只是淡淡的，午霖觉得，此刻的淳煌的神仙气质简直好到了极致，堪比沐羲上神了。
还是妘璮先拊掌赞道：“星君的琴艺果然名不虚传。”
午霖因妘璮的话回过神来，还未说话，就看见有个亭亭的妃色身影迈门而入，浅红的衣裙衬得她肤色如瓷，一双含笑杏眼，两弯入鬓柳眉，二八芳龄，佳人如斯，应是云韶楼的花魁了，她与衣裙同色的唇轻启：“诸位客官久等了。”
这位佳人虽一进门就给诸位客官问候了，可似水的眼波却只飘向坐在琴边的淳煌，淳煌仍坐在原地调琴弦，妘璮和午霖眼力极佳，一眼就瞧出花魁对淳煌有意，于是均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
“小女子若晴，”花魁嫣然一笑后走至琴桌旁，“不知这位公子方才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好听得紧。”
淳煌看了眼若晴，继续调琴弦，道：“无名，随意弹的。”
可能从未有人如此轻慢花魁姑娘，若晴先失语了半刻，又粲然一笑：“公子好琴艺。小女子琴艺不佳，但对箫略懂几分，让我来为诸位客官献曲一首吧。”
若晴用纤纤玉指取出一根青玉制成的洞箫，眼波流转，向着淳煌：“小女子在此想吹奏一曲，公子若是会此曲，可否随意拨几弦呢？”
淳煌的一双桃花眼微微一弯，不置可否，午霖的位置恰观察到若晴的眼神都因此颤了几颤。
若晴站到淳煌身侧，箫声淌出，不疾不缓，似在勾勒一个静谧幽然的夜——夏风徐徐，芭蕉声声，蕉叶之下有絮絮虫鸣，风被竹帘筛得极细，穿过房间明灭的烛火，暖香的床铺，到此处，箫声忽黯然，余音回响中，箫声忽又起，穿房而过的风像是大了起来，带了丝凉意。
渐渐地，箫声渐止，如没入了房外的荷塘深处，只余空中皎皎的月色。
午霖听出来这箫声愈到末尾愈发寂寥哀切，这曲子名为《良宵引》，午霖已听过许多次。确是首好曲子，可还是第一回听出这样的意味。
不过，午霖很能理解若晴为何如此奏此曲，想想若是自己的心上人在自己吹箫时，分明眼前有张琴，都不愿为自己抚一下琴弦以伴奏，心里定会有些难过。
若晴放下箫时，那杏眼里似乎都含了水了，淳煌在琴边似若无其事。
箫声已毕，本着怜香惜玉的精神，妘璮和午霖都拊掌而笑，唯独淳煌依旧喝茶品糕点。
受多了冷落，加之这花魁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垂眸抿了下唇，对淳煌道：“公子可是嫌若晴身份低贱，不配与您合奏呢？”
淳煌答：“世间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你莫自轻，只是我听出这曲子的出处，故不能与你合奏。”
若晴白皙的脸颊飞霞一片，却仍有固执：“为何不能？”
淳煌放下茶盏，似答非答：“此曲乃旷世名作，流传已久，虽传颂中生了些变化，可还有当初的曲调在其中。你吹得极好，堪比天界的乐仙。”
若晴听闻最后一句，展眉含笑，只当淳煌是在说顽笑话：“若晴怎可比天上的仙子，莫非公子见过仙子是何模样？”
若晴看到方才淳煌说那些话的神情，直言道：“公子可是给心上人奏过此曲？”
淳煌并不避讳，道：“奏过，只是那时她还不是我心上人。”
相比刚才的委屈窘迫，若晴现在已经坦然，脸上浮起进门时那样的笑容，对着在酒桌边的妘璮和午霖道：“是若晴刚刚任性了，怠慢了两位公子还请见谅。”
妘璮执扇道：“无妨，是我们这兄弟不解风情。姑娘若觉得抱歉，那就多弹几曲罢。”
若晴含笑：“若晴献丑了。”
淳煌站起身，坐到午霖身侧。
房里又响起悠悠琴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