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条大河过几日就要完全的冻上了,否则有此天险,国朝又何须为辽人之事担忧!”范文斌立在船头,看着滚滚黄流从船侧急流而过,不由的出声感叹道。
范种深有所感的点了点头,对范文斌这句话,他倒是很赞同的:“的确如此,大河到了冬季就会冻上,而到了冬季的时候,北方的胡人,经过了一年的养马,也把马养的膘肥体壮,正好可以踏着河冰踏足河南打草谷!”
从四日前,他与范文斌夜间一谈,两人将心底的心思都掏出来亮了一亮之后,现在的关系倒是好了不少。
这四日来,范种帅着队伍护着范文斌,一路从赵州南下,顺着河北的大道一路南下,一路风餐露宿,要从澶州渡过黄河。就连路过邺都大名府的时候,他们最终都没进去拜见现在的邺都留守监国衙内郭荣。
当然郭荣地位显赫,也不是他们相见就能见的,除非孙方简路过还差不多,一个是区区从八品的御侮校尉,而另一个虽然官衔高,身任观察使,但是是文官,郭荣是抽不出空来见他们的。
范种望了望大河的另一面,黄河的另一边是旧时属于义成军的滑州白马县,这儿名为白马渡,是黄河中游极为重要的一个渡口,过白马后,不过半日路程,就能抵达此行的目的地——中都大梁。
“昔年刘寄奴北伐之时,势如破竹,取中原、下关中若探囊取物,可每每到了冬季,大河一结冰,北魏铁骑就踏着冰面,横扫河南的宋军。到了元嘉之时,北魏骑军更是踏过了淮河,直抵石头城下,时人有‘烽火扬州路’之感概!”
范种也连连点头,五胡乱华南北朝,那时是中原王朝最惨最黑暗的时候,南方的汉人王朝屈居一隅之地,摇摇欲坠,似是随时可能被北方的强夷扫灭。不过那时北方的蛮夷可要比现在的契丹强大的多,而现在的中原王朝承继了大唐的赫赫武功,也不是重文轻武的晋朝继承者能比的。
所以契丹人现在杀进中原也只敢顺手抢一把,至于跟中原的精锐大军硬碰硬,那是给契丹人几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的。不过范种却知道历史的发展,若是他不出现的话,大约几十年后,这样的局面就要颠倒过来了。
那时换成了宋军不敢与契丹人硬碰硬了,宋军只敢躲在坚城里不出,而契丹人可以绕过坚城,直抵大名府!烧的整个河北一片狼烟滚滚,而后拉着几百车的岁币,带着抢来的大批儿女奴隶回草原过冬。
“唉!”想到此处范种不由的叹息出声。
“种哥儿何故感叹?”范文斌听见范种叹息,奇怪的开口问道。
“古人有‘烽火扬州路’之语,某等亦是时时要面对寇乱河北的契丹人,又有何好说的!”
范文斌虽然是文臣,但是对于契丹人战事的虚实,他同样是知道的,当下不屑开口道:“国朝又岂是晋人能比,若不是被李守贞之乱牵扯了精力,契丹人如何敢轻易寇犯中原。乾祐二年,监国平定关中之乱的时候,耀兵云中,代州,辽人如何?但唯唯遣使通好罢了!”
“此番又是圣上为奸臣撺掇,乱杀功臣,否则监国定会率军直上燕云的!”范文斌的语气中还有些可惜,在面对国仇家恨的时候,一切的文武纷争都是要先撇到一边去的。
范种若有所思的反问道:“哦?那以观察看来,若是监国得践九五的话,可是要一力夺回燕云十六州的?”
“种哥儿是在消遣我么?”范文斌的脸上满是古怪的神色,目光也是怪异的看着范种。
范种刚才只是下意识的一问,现在被范文斌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向范文斌告罪,范文斌摆手表示自己只是开玩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攘外必先安内!这在哪个时代的当权者想来都是一样的!
郭威若是篡位的话,那么对付契丹人不可能是他的第一要务,泰宁军的慕容彦超,天平军的符彦卿、义昌军的高行周还有河东军的刘崇,甚至现在还是郭威一方的枢密使王峻,以及澶州的王殷等人。
哪一个不是要他花费大力气去平定安抚的,到那个时候,郭威哪还有精力放在北面的契丹人身上,反正契丹人最多只是打打草谷,可能的损失相对于其他几镇叛乱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了,最多不过一些儿女财物罢了!几镇的叛乱可是会致使天下易主的。
“至少五年之内,国朝不会对辽人大规模动武!”范文斌这句话,却是在说郭威是必然会篡位的了。
“砰!”
船头靠在了码头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军爷,到了白马口了!”身体矮壮的船头在船头拿着撑篙憨笑着朝着范种说道。
“观察,我们下船吧!莫要耽误了船家做生意才是!”
范种吩咐手下将渡钱给艄公,而后笑着与范文斌下船,自有人去将两人的坐骑从船上牵了下来。
在船头上站的时间久了些,初站到地面上,范种不由一阵的眩晕,差点摔倒在了地上,拍了拍头,这也难怪南唐能在中原的几代王朝猛攻下撑那么久。而吴王杨行密能在清口大破庞师古南征的六万大军,杀的朱温不敢再南下,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杨行密甚至还借此留下了一封威震千古的信件,是写给朱全忠的:“庞师古、葛从周非敌也,公宜速来淮上决战!”
“难怪国朝屡次征伐南朝皆不能建功,而南朝几次三番欲要北伐,也是折戟沉沙,某今日算是明白其缘由了!”范种看着同样狼狈不堪的范文斌自嘲般的说道。
范文斌深有同感:“也的确如此,曹孟德亦是有赤壁之恨,我等北人不习水性,想要征伐南朝实是艰难!而南人体质较我等北人差的太远,若是到了北方的大平原上那又是不堪一击的!”
“不过天下一统之势,谁又能真的阻挡,若是让国朝休养生息十年,不要说是南唐,再远些的汉、蜀甚至交趾亦能一鼓而定!”
范文斌这句话就等于没说,从后梁代唐开始,中原这四十多年,光是皇帝都换了快十个了。小规模的兵变叛乱哪年不要发生个几次,大规模能席转一个区域的叛乱也是两三年就有一次,而改朝换代也不过十来年的功夫罢了。
又哪有十年修养生息的时间,能像明宗时候那样安稳个六七年天下人都要拍手叫好了。可以被冠上个“小康之治”的美名,而赵大、赵二正是在那几年出生的,所以才度过了个安稳的童年,长得五大三粗的,要是赵大生在晋出帝那时候,恐怕也就活不大了。
范种将队伍在黄河南岸的白马渡整顿好了之后,并没有急着南下,而是就在白马驿歇了下来。
进入滑州后,范种明显的感觉到治安和民风都好了不少,路上行人的表情也不像河北百姓那样的紧张。在河北的时候,他们一路上所过,遇到的盗贼也不知道也多少,不过好在那些盗贼见范种帅着的有一队精锐军士,加上范种队伍一看油水就不多,也就没人来骚扰他们。
要是普通的商队,那估计是行不出十里就会被劫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