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杏,阿杏。从今天开始,你就叫阿杏了。”
苏杏睁着眼,却是一片黑暗,有一道清脆略带稚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杏,今天师父又罚我了,说我不好好念经,将来不能当一个好和尚……”
哦,原来是个小和尚。
苏杏想,可这和尚是谁呢?她从没见过,从小到大,她见过的和尚不超过一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而且大多是些老和尚。
小和尚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也不气馁,衣服悉悉索索声响起,随即他又说,“阿杏,今天师父又罚我了,说我没有慈悲心……”
忽然之间,苏杏觉得似乎能看清一些东西了,又似乎看不清,只知道那小和尚一天一天的长大,她也一天天长高,他的笑温和如暖阳,后来便不再她面前发牢骚了,只是笑望着她,不言也不语。
苏杏很喜欢这个小和尚。
小和尚长成了大和尚,他朝她伸出手,笑说:“阿杏,我要去红尘里修炼了,你要同我一起么?”
苏杏没有回答,便醒了过来。
刺目的天光盈满了整个房间,她有些恍惚,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那个小和尚似乎还在眼前,她依稀还能听见他的声音,从清脆到低沉,缓缓如流水一般淌进她心底深处。
她眨了眨眼,不知梦与现实。直到深沉的疲倦感袭来,昏迷前的那一幕陡然涌进脑海,她猛地从床上弹起,下意识摸向脖子,光滑无痕!
怎么会这样?!
“早。”
身边传来一道刚刚醒来而显得沙哑的低沉男声,苏杏就像被钢针扎了下似的从床上弹跳而起,因为忘记了自己身上还盖着薄被,结果非常可悲的跌了个狗吃屎。
头顶上传来轻笑,苏杏窘迫的抬起头,只见墨胥睡眼惺忪的瞧着她,那眼神漠然,不带一点笑意,似乎刚才那笑与他无关。
苏杏双手捂着脖子,失神的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又看了看墨胥,‘你你你我我我’张嘴说了半天,终于问了句完整的话:“我昏睡多久了?”
“一天。”墨胥说。
兴许是错觉,她想,怎么觉得墨胥看她的眼神与先前不太一样了……如果说先前还有些客气的话,那么此时,他的目光和态度,都充满了攻击性,让苏杏不禁想起他言语间定夺一人生死时的高高在上。
仿佛一个睥睨众生的神明。
她狠狠打了个哆嗦,这才想起打量此时自己身在何处。
墨胥像是看出她所思所想,提醒道:“你在我的卧室里,昨天你晕过去了,我把你带了回来。”
苏杏呐呐的点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失血的无力感还在,但脖子上被咬的伤却不知所踪,这一切太诡异了。她看了墨胥一眼,后者一动不动的半躺在床上,眼神有些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杏说:“你没事就好,那我先回房间了。”
墨胥没说话,苏杏便夺门而逃,关上门的刹那,她似乎还能感觉到背后那一双如霜刃般的视线。
回到房间,苏杏的双腿打着颤,两膝发软,噗嗵一下跪倒在床畔。随即想起口袋里的卫欢欢,她正想把卫欢欢叫出来,卫欢欢却自己飘出来了,然后看也没看她一眼,扔给她一个东西后,便直朝着当初她把她带回来时的那个小白瓷瓶里飘去,她拦都没拦住,就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眼前。
本来想把卫欢欢揪出来问问,但又想到她的事情,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卫双双费尽心机,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其实现实未尝不是如此,不是你的东西,拼了性命也不会是是你的。与其觊觎别人的,不如寻找属于自己的。
苏杏捡起被卫欢欢扔在地上的聚阴令,这个东西,被人下了禁术,使得卫欢欢横死,沈韶又利用它布下血祭阵。她实在不明白,自己的东西,为什么会在别人手上,还被人利用,绕了一个大圈子,扯进来一群不相干的普通人。
苏杏摩挲着这块令牌,上面已经有了裂纹,禁术已破,应该是墨胥的功劳。想起墨胥,苏杏昏迷前那倏然在脑海中闪过的画面顿时清晰起来!
在她养伤期间,墨胥曾经来过自己的住所?!附在卫欢欢身上的小鬼那般畏惧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狠狠的哆嗦了下,因为她突然想到,那时候她通过卫欢欢的视线,看到了那个不辩真面目的影子亲吻了自己。如果是墨胥无疑,那么她这次被请来美其名曰‘保护他’,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她一向不喜欢将身边的人阴谋化,但墨胥吸她血的时的画面太过深刻,她实在无法再将他想成一个普通人。
原本墨胥身上发生了那样的变故,不论是她身为渡灵使,还是他的‘保镖’,她都该关心一下查明事情原由,但此时此刻,她实在太过心慌意乱,平寂了多年的心,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浮躁。
她脑子里飞速转动,思量着前因后果,终究却是徒劳,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然而她没有发现,她睡着后不久,卧房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墨胥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沉默的盯着她的脸,那双阴影中过于明亮的眼睛,如同暗夜里燃起的两簇鬼火,幽冷而阴森。
苏杏一闭上眼,便感觉到身体不断的下沉,仿佛置身在水中,有一双手不断的将她往下拉。她无力挣扎,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小和尚的声音,一叠声儿的唤着:阿杏,阿杏……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睁开眼,入目却不是卧室,而是一派春光灿烂的光景。她的身边,有一人长身玉立,灰扑扑的一袭衲衣在轻风里荡漾,剔的干干净净的光头在阳光下泛着一层光。
他转过头来,五官依旧模糊,但苏杏就是知道,他此时是笑着的。他道:“阿杏,你看,这就是尘世。”
她随着他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青瓦白墙,人来人往,街道纵横,店铺林立。而她与他则站在路口,身边与两人擦肩而过的人都穿着奇异的古装,像是电视里那些平民们,走起来却如同匆匆而过的流水,叫人看不真切。
阿杏想说话,嘴巴却像是被什么封住了一般,低下头看着两着交握的十指,一股巨大的喜悦涌进心头。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似乎神入了某个人的记忆,但这眼前人,却又令她感到无比熟悉。
他牵着她走进人群,留给她一个侧影,芝兰玉树,挺拔如松。
“阿杏,此次下山,师父让我静心,说我心不静则不能入佛门。我自小在庙里长大,六根清净,师父却说我尘根难断,劫数在身。你说,我的劫数究竟是何物?”
苏杏又怎么会知道?
她随着那人走过山川大地游历四方,画面换了又换,对她来说,犹若走马观花一般。来不及细细思考,突然身边的人长得更加挺拔了,也不再是那光秃秃的脑袋,三千青丝在身后飞扬。衲衣换成了普通衣裳,灰扑扑,一如他这个人,给人一种淡雅低调的感觉。
他的声音更加低沉,也不再迷茫:“阿杏,我想,我大抵知道自己的劫数是什么了。”
阿杏低下头,下意识看向两指交握的十指,似乎听到他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只感到耳边轰鸣,下一瞬,急促的手机来电铃声便响了起来。
她猛地睁开眼,眼前青山绿水不再,温雅男子消失不见,有的只是雪白的吊顶和精美的水晶灯。
而她不知何时,已经睡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