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不在朝，未必就做的事少，反而许多事情做来方便得多。陈相毕竟老辣，难免要略施小计以得方便，也不过是为不耽搁圣人的大事罢了。但凡能令得圣人眷顾于我墨家，别说去个北面，肝脑涂地又有何妨？”墨飞羽吃吃笑，话说得直得不能再直。
他非得要她去，她就主动去，皇恩浩荡，都是存下来的。
“朕养这么多儿女，除了……”殷谊有所思一般，却忽然中断，“嗯！没有哪一个如你这般的，此去必要冒险，不过你不必主事。只要带着商队去，再带着商队回来。”
“这么简单？”墨飞羽笑起来，说得这么容易，看来内情少不了，只怕难的更在后头。
“无需知道确切，将人带回便是。”殷谊皱皱眉头，他也不想墨飞羽冒险，毕竟贾氏一门的血脉仅剩得这一个外孙女，但朝中陈家的风头尘嚣日上，原本两年前就应该动手，奈何匈奴拖延，这坏疽拖得太大了，腐坏遍布朝野甚至是他身边人，为不打草惊蛇，他能用可信的人手眼下有限。
“这我明白。只是墨飞羽已活了十五年，什么时候圣人能赐他入土为安？”她要嫁人的，不管嫁得掉否，总要提醒提醒天子。
“事毕之后。”殷谊说完，自己也觉好笑起来。他并不知道这些事什么时候才毕，当初做太子，以为登基就好，登基之后又待夺权，夺权之后朝里又养出权臣来，每日有事，何时能毕？哪怕身为天子，他也不能拿得准。
“康爽是朕的死士，也非面上看来这般粗糙，他就是给你用的。我以为你身边能信用之人不多，但这段他回过话来，你身边可用之人看来是不少。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不必拘着我的面子，但他是我安插去的，总要待他好些。”
“知道了，我慢慢会用他。谢圣人金口玉言，看来我也等不了太久，可以让人先去挑一块儿风水宝地。”她无所谓地拍皇帝的马屁，也不见多么受宠若惊。圣人对她亦父亦君，从来称呼亲昵着，朕我混用，换个无官在身的平民，怕是要感动得趴下去。
皇帝的怪癖却是不喜欢别人时时刻刻拿他当皇帝的，尤其是她——这个度，墨飞羽还能掌握得住，虽然难免有些腹诽那位至尊当了什么又立了什么之类之类。
殷谊又同她吩咐了一些回去组商队的事儿，便让墨飞羽出宫去了。
墨飞羽乘了牛车回去，车慢且摇，就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到了府醒过来，猛然想起圣人在她走时说的话。皇帝说“朕也是愿我羽儿得偿所愿的。”，可他还是让她去冒险，这便是为人君者，亲情总要朝后放。
天家人，少打交道为妙。她老爹墨光远那等深刻的发小情分，羡慕羡慕可以，说她自己也能跟天子好到那份儿上，就太痴妄了一些，和皇子们到有可能，只是她自己不愿。
谁喜欢在笼里呆一辈子呢？墨飞羽皱起脸。那帝王觉得信任她让她为自己办事，接触各色各样的秘密便是万千恩宠，她没法子改变这人扭曲的心思，却仍一心想飞出去。
待到回归了女儿身，干脆嫁得越远越好，女人能做的有限，或许那时皇帝多少能看在外公母亲的情分上愿意放她一马吧！
墨飞羽回的自然是太平园，准备先收拾一下再乘车到墨府吃个晚饭，同墨光远说说今儿圣人召见。一入门就见着了康爽，这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行礼，墨飞羽把他招呼过来，揭穿他是圣人派来盯着自己的，康爽立刻一脸复杂，似不信皇帝会拆穿他，一个老兵闹得脸红红地跟喝多了似的。
墨飞羽只说要他日后担些事儿，叫他摸着鼻子找田九去了。
待进了二门，却又有人在等她。墨飞羽看见廊子里头站着个面如冠玉的白衣郎君，一双黑若晨星的眼眸正静静地瞧着自己。
“楚二！怎地在这里等？”墨飞羽耷着肩晃晃悠悠走过去，到了跟前打量着那人笑道：“你又长了不是？我这鞋底要怎么加才赶得上你？往后你扮我可要为难了。”
“昔若听阿九说又迎了新夫人，不知主人有何安排，所以在这里等您回来。”楚昔若看着那张故意露出色眯眯表情的俏丽面容，目光温柔地看看她，却又很快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宠溺。
墨飞羽似乎并未察觉，一面朝前走一面口中埋怨：“说话不要这样客气，你又不是田九那样从东边海上来的。”
楚昔若跟着墨飞羽，始终保持慢她半个身位，这是仆从的位置，墨飞羽瞥他一眼，却也没有纠正。自楚昔若跟她第一天开始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了，她说过许多次，他也应承过许多次，却改不了这样的谦卑。
世事易变，人心难改。墨飞羽被圣人勉强多了，就不愿去过于强求他人。
楚昔若默默凝视墨飞羽那被刻意垫高的肩头，他在十三羽中行二，当初墨飞羽是从雪堆里把他刨出来的。
羽卫十三羽，最亲近墨飞羽的多半都和她有过一番足以令得他们甘愿为她舍生忘死的过往。如战狼，或许连话都说不明白，但他很愿意替墨飞羽去死，不是这个女孩儿，他或许还在木牢中被展示，又或者被富裕人家买去当个珍兽豢养。
论年纪，楚昔若比战狼要更大，那年他十六，身为安平京肃毅伯夫人的面首两年。
肃毅伯早年战时失了做丈夫的能力，肃毅伯夫人虎狼之年闺中寂寞，楚昔若父亲在朝为官，罪犯流刑，母亲和姐妹都被罚没为奴。他那年十四，不知为何被肃毅伯夫人看中，因为他身上的罪责不重，便将他赎身出去，放在松山别院里同其他面首一起养着。
后来肃毅伯夫人不守妇道东窗事发，有能耐的面首便纷纷出逃，他跑得晚了，被打上门来的肃毅伯族人抓住，鞭笞之后扔在路边等死。若不是墨飞羽一时对雪堆好奇，他已化作一滩白骨。她救了他，把他带回家令人好生诊治，打从那时候起，他就跟了她，成了十三羽的第二片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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