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网要是想编织的好,那么各方面都不能出问题。从一根主线开始,四下蔓延,无数根线交织缠绵在一起,就像大树的枝干一样,分支之后再生分支,如此循环往复,最终遮天蔽日。但除了广度以及硬度,网的形成因为依靠着编织着的计算,刻意留出的漏洞也极其有必要,因为看似逃生的口子,往往是最毒的陷阱。
“东宫太子已经利用圣上给予的权利,搬出圣旨,命令沧州巡抚出动府兵,围剿院子。同时他派出杀手三十六名极速南下,想必也是冲着院子而来。大人,值此危及,还请暂退。”
黑夜之上,月夜之下,寂静的屋顶上有俩道身影。其中一人站立着身姿,腰板挺得老直,另一人身穿黑衣,半跪在地,在汇报着什么。
“退?”风无痕背过身子,讥讽的笑了笑,“虽然不知道太子从何方的渠道,收到院子的消息,但是他既然已经出手便不会轻易放弃。太子的目的很浅显,就是利用沧州巡抚将事情闹大,让更多的人知道那孩子还活着,在抵消我手下的力量之后,抓住那孩子,以此要挟燕王以及当年小姐与其有恩的旧人。”
“但是大人,太子此番出动圣旨,不管不顾长公主的脸面,强行逮捕刘年,此举漏洞太大,我们完全可以联系长公主,化解此番危机,甚至倒打太子一耙。”
那人是燕王知道此事后,派来与风无痕商量对策的人,但是燕王知道的信息有限,只能从支离破碎的汇报中,推测出院子与刘怆的存在被暴露的原因,他不可能知道这一切是风无痕刻意设计的,还想着能够全身而退。
“你以为,那道旨意是太子一手策划的?可笑!圣上虽然昏迷,但也偶有清醒,他怎么可能让太子一手遮天,掌控朝政。燕王其实也知道,追杀刘年的指令就是他的亲父亲,当今汉皇点头盖印的,太子在整件事情中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但是大人,刘年一事就算不能够栽赃到太子头上,但是院子毕竟与刘年无关,若是沧州巡抚在院子里搜不到任何证据,太子此举又有何意义?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已。朝局不稳,太子既然犯了这样一个错误,为什么不加以利用,最起码可以与之和谈,抵消,抵消那位还存在的事情。”
风无痕又是讥讽的笑,他当然不会告诉这人,刘年是在他的一手策划下,被接到了院子。“问题便在于,那孩子前些日子从湖中救了一个人,虽然化名为刘念,但是我一眼就认出,那便是长公主之子,刘年。”
此话一出,来人的脸上有遮掩不住的惊讶,他震惊许久,站起了身子,道:“王爷派属下来之前,便曾经吩咐,若事情超出预料,便由大人全权主导。兹事体大,属下得赶紧将消息传给王爷,就此告退。”
望着来人消失的背影,风无痕沉吟良久,低声自语道:“你想将那孩子永远困在寒江城,老死于此,我又怎能让你如意。此番好不容易有一个契机,若不抓住,我枉为暗流旧人。”
其实风无痕知道,以燕王刘贤的智慧,是能够猜出刘年碰巧在院子的事,一定有蹊跷,说不定能够顺着这条线,直接将风无痕的心思掀出来。但是风无痕最大的底气便是,他不畏惧!燕王知道了又如何,事已至此,等太子将事情闹大,燕王有个私生子的消息变会传遍京城,到时一切由不得他。
至于太子的手段,一石三鸟,可谓精彩。首先栽赃刘年在院子里与刘怆在一起,然后派出杀手抓住刘年,将栽赃变成事实,若是刘年最终被沧州巡抚抓住,那么依长公主的脾气,不能对付汉皇便一定不会放过燕王。
其次刘怆若是被太子逮住,那么燕王藏了十七年的秘密就会被公开,届时暗流的旧人、暗流主人给予过恩惠的人们,毫无例外会要求燕王重述当年的事,给暗流主人一个交代。而老皇帝对暗流主人的杀意是绝对的,虽然刘怆藏着的时候他不管,但是在刘怆的存在被暴露的情况下,他一定会抹除当年的尾巴。而夹在中间的燕王,如何自处?是再次为了权利倾倒于汉皇,还是大义灭亲斩杀刘怆?
最后,无论如何刘怆好歹是燕王的孩子,若是太子抓住了刘怆,手里总是多了一张牌,在燕王争夺帝位的格局中,会再加一丝筹码。好算计,真真好算计。况且风无痕还帮了他一把,直接将刘年偷渡到了院子,坐实了燕王的担忧。
面对长公主给出的压力、老皇帝颁布的杀令、暗流旧人的胁迫、太子不出色但强有力手段的制衡,四皇子燕王刘贤,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呢?是臣服老皇帝的命令,派人直接抹杀刘怆;还是派出援兵,接引刘怆刘年,避开太子的杀手,得到长公主的感激。又或者什么都不做,任凭事态发展,顺气自然呢?
不,依风无痕对燕王的了解,他绝对不会任凭事态发展而超出自己的掌控,刘年必须保住,否则长公主那边没法交代,要知道长公主是一个除了老皇帝,不惧任何人的掌权者。并且刘怆也得保住,否则暗流旧人那边也会出大麻烦,当年花了那么大代价才安抚住暗流主人死去的波动,这会儿决不能让旧账被翻出来。
而刘怆也不能被太子抓住,这点倒容易理解,燕王,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别人威胁自己的手段。至于太子如何证明刘怆是燕王的孩子,那太简单了,只要验证一下血脉,普天之下除了秦长生,没有别的巫能够达到燕王与暗流主人的后代血脉纯度,风无痕的孩子也才只能混淆视听而已。
而燕王也有自己的骄傲,当刘怆被藏起来的时候,他不会关注。但是当刘怆被暴露了,他绝不会做否认这是自己孩子的懦夫行为。一个当朝最有势力的王爷,怎么可能被别人逼到不敢认自己孩子的地步。所以风无痕下了险棋,泄露了刘怆,以他暗流旧人的身份,还有当年与燕王达成的协议,再加上自己确确实实存在的作用,他有信心,燕王,并不能将他怎么样。
理清楚思绪的风无痕,低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房子,他知道那孩子现在就在里面,但是却已经不能相认了,自己死了比活着对那孩子有更好的影响,待这件事情结束,恐怕要真的遁入黑暗之中了,除了少数人之外,自己必须彻底抹干净在世界的痕迹。
值得么?当然值得。
这几天的晚霞特别红,红的过分,红得发紫。那一抹霞宛如少女见到郎君后害羞的脸庞、枝头沉甸甸的那些熟透的果实、四月份竞争最激烈的红色牡丹,又或者,从脖颈处喷射而出的猩红血液。
刘怆总觉得最近有什么事要发生,之所以这么说,靠的并不是虚无的直觉,而是敏锐的观察。
比如最近的奴仆们见到他时,都笑的特别灿烂,虽然还是一种表情的转换,但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如果是以前的笑是一些皮肉的动作,那么这几天的笑容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情绪表现。
又比如院子里最近气氛特别活跃,以往死气沉沉的景物也变得生动起来。池塘里的鱼,树枝上的鸟,瓦顶上的猫,假山上的爬虫,甚至是园子里的榕树。视线之中每一样活着的死者的都跳跃了起来,好像是在准备着什么。
细节之处的变化繁多,只要有心,每一个点都可以成为推论的证据。但是院子除了上次有过一个杀手探查过,并没有再发生什么,想来那是追杀的刘年的,所以刘创根本没有在意。
那么,院子到底将要发生什么呢?
“家主,今天,我带您认识一些人。”
老管家终于从阴影里凑了出来,他的面容苍老,以一种悲哀与期望交杂的眼神望着刘怆。刘怆则徘徊在惊讶于意料之内的情绪中,他也不是不知道,院子里有一批早先忠心于自己的母亲,后来又追随自己的手下,但是长久以来,这一批人都始终一言不发,默默的照顾着自己。
如今到底出了什么事,会让这些人终于开始于自己交流了呢?刘怆不知道,也没有时间去询问,他跟着老管家,从别院里面走到了大院子处,那里是院子里最大的空旷之地,而现在站满了仆役,那些全部都喊刘怆‘家主’的仆役。
刘怆曾经分析得出过一个结论,凡是喊他家主的,那都是母亲的旧人,因为母亲逝去了,父亲不被旧人们认可,所以这个家只有他了,他就是家主。自那时起,刘怆每次听到有仆役喊他家主时,都会轻轻的点一点头。
“院子的旧人共有二十六名,十七年过去,病死三名,意外死去一名,未知原因死去俩名,失踪一名,现剩余十九名。其中有照顾婴儿时代您起居的,幼年时代负责您饮食的,少年时代准备您穿着的,和一直为您那洁癖不停着打扫院子的。”
“这些人或是来自这里或是来自那里,有穷人有贵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复杂斑驳的个人毫不相同,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是您母亲的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