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檀儿又向被子里瞧瞧,幸好亵裤还在,左右张望着找自己的衣服,董香怜这才从床边一处板凳上拿起被叠的整整齐齐的一套衣物,说道:“你昨天吐的全身脏兮兮的,被我拿去洗了,这套还是你同伴给送来的。”
姜檀儿接过衣物便一边开始穿衣,问道:“你不避避嫌吗?”
“有什么好避嫌的?上上下下,哪一件东西我没瞧见过?况且你就大刺刺地睡在了我的铺房里头,就算无事外边也不免有些风言风语,今儿早陈夫人来问东问西,快把我吓死了。”
董香怜有娇憨耍滑之嫌,她这等一钱倌人就算有个传闻风浪,在意的人也没那么多,今早陈夫人来主要是问关于昨晚赛诗会的事由,顺便对她敲打敲打。这些个事到了她现在嘴里,夸张到不成样子,好像姜檀儿若不“负责”,便成了那现世陈世美一般。
听她这言语,仿佛九朝里女子的三从四德等礼数颇为不满,这倒是个好的兆头,姜檀儿也不管那些便直接大刺刺地穿起衣服来,一边又接着上个话茬说道:“你说我和平常那些个好色之徒无异,这却真的冤枉我了。”
“你不但是好色之徒,而且还是个没胆量的好色之徒。”董香怜嘴上也不饶人。
姜檀儿早就习惯了她的贬损和挖苦,并不理会,穿好衣服便径自走向她,然后便绕着四周又多了几步,又示意她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半天,才缓缓说了一句自己都能恶心半天的话:“都说善于描绘之人的眼睛区别于常人,我的画功你也晓得,看你有别于一般的好色之徒,你的体态,自然被我的眼睛丈量过了,这所谓的丈量便是排除厉害关系之后,以纯粹欣赏的角度而欣赏你的身姿。这种美感,你懂得吧?不是旁人来打量你,对你有什么欲望,我是说从你本身角度而言,这种美存在的意义在于你本身。”
姜檀儿大萝卜脸不红不白,把“前世”世界里常常瞧见的艺术家们的作态拿捏了出来,一副道貌岸然的说辞,这就叫做明目张胆地耍流氓吧?他不但是“直男癌”,而且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貌协会”会员,百分百并不能做到口中所谓的纯粹地去欣赏一个人的美。
“前世”里有位女作家有云:没有一个女子是因为她的灵魂美丽而被爱的。这句刻薄的话在他看来恰恰却道出了几分真意。
心里不那么想,可嘴上也没停,继续忽悠道:“你可听说什么叫做黄金比例吗?”
董香怜见他举止唐突,但习惯了剑走偏锋,便也没太奇怪,问道:“什么叫做黄金比例?”
“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数值:零点六一八。这个数值并不能通过论证而得出结论,只是长久以来从自然界中发现一个规律而已,这种黄金比率在很多方面都会得以运用,也包括对于人体的审美。”
董香怜哪里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话,很是疑惑。
姜檀儿人来疯似的从梳妆台上拿起镜子,照向她,又抬起她的胳膊手臂,话中有话地说道:“啧啧啧,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会说你这身子美吗?”
“是什么?”
“是因为,在我看来,你的身体结构照比其他倌人,都要更加趋近和符合我之前所说的那个黄金比例。所以不但是我觉得美,而且你自己也更有自信,要不然也不会落落大方地任我上下起眼了。”姜檀儿戏谑地说道。
董香怜不理会他话中的戏谑之意,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也知道稍稍有夸奖的含义,有些娇羞道:“胡说八道,我哪里是你说的那般,什么黄金比例的,你莫要乱讲。”
姜檀儿更加放肆,示意她坐下来,拿着镜子近距离地摆在眼前,又抬起对方的下巴,一张姣好却略微羞赧的俏脸便出现在了镜子中,目光也稍有错愕。姜檀儿抬手在她额头、眉眼和鼻尖出分别隔空画了三杠线,说道:“你的脸也存在黄金比例。”
董香怜感受着对方指腹磨砂过自己的脸颊,传来的肢体的温度。两人结交已久,嬉嬉笑笑,她自己也做过更加过分的事情,却都没有今日这般旖旎的气氛,周遭仿若一下安静了许多,只能听到空气中细弱的呼吸声,她第一次觉得这么紧张。
那姜檀儿平日里“唯唯诺诺”,甚是被动,今天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不但这样,绕在她身后,躬身弯下腰,一张颇显得稚嫩的脸颊便也出现在了镜子一旁,与自己的脸却是那样相近,良久才在她耳畔说道:“我倒是想把你的身姿描绘下来。”
便只有这句话吗?仿佛凝固了的气息顷刻间再次舒展开来,董香怜顿时生出些许似是失望、似是扫兴的复杂情感来,缓缓叹道:“你都做了还要问吗?我的什么身姿你画了可不下几百张了。”
姜檀儿所画的那漫画,本就以董香怜为原型,平日里便常常照着她描绘,画都画了,却来问个什么劲?
姜檀儿说话间已经从镜子前离开了,神色正经地又说道:“自然不是这等描绘,我所说,乃是真真正正的,毫无遮拦和覆盖的地描绘在我的画中。”
毫无遮拦和覆盖的描绘?那岂不是成了裸体了吗?董香怜闻言才缓过神来,当即便说道:“我允许你画,乃是因为希望把我的愁肠倾诉给世人听,你却在想什么?要画那等春画****,你又把我当做什么?我虽是一介青楼女子,但也是要脸面的。”
董香怜又是哀怨又是愤懑,说话的声音也陡然提高了许多,这还是姜檀儿第一次见她这么生气。循序渐进这么久,果然没有半点成效,姜檀儿又说道:“天地良心,我想要描绘,那便是只出于真心,是以纯粹欣赏的角度……”
纯粹欣赏你的头,世上最无耻的人就是他,董香怜更加恼怒了,恨不能掴他两巴掌,见他还在喋喋不休,便起身将他推出了门外,又说道:“你以后莫要再提这等羞人的说辞,如若再叫我听见,定不饶你。”
待到门外之人走远,彻底没了声音,董香怜抵住门的身子才缓缓放松,这一凝神便觉得心烦意乱,那姜檀儿说的如此轻巧,却没有从她的角度去看待问题,欺人太甚。虽是恼怒,心底里偏偏生出几分遐想来,想罢便觉得那画面委实唐突羞人,不禁又在心底里把姜檀儿骂了千百遍。
姜檀儿倒不是真的淫心四起,只是在绘画和审美上,典型的受到了西方艺术的影响,而希腊众神神话本就是西方古典艺术的源泉。举个例子,在“前世”世界里有关于描绘爱神、美神维纳斯的画像或雕塑中,有不是裸体的吗?可能的确有,只是不出名罢了,换句话说,很多闻名遐迩的大画家,也都是依靠画人体吃饭的。
达芬奇认为人体是大自然中最奇妙的作品和杰作,并不是空穴来风。姜檀儿打小便是在这样一套趋于完备的美学思想中浸染长大的,相比“前世”众多大师,虽不能至,但心向往之。在他看来,画一幅裸体女神来体现他的审美和画功,用作附庸风雅,再正常不过。
董香怜在他看来也好生奇怪,两人之间,林林总总,多是对方引诱颇多,当真的需要有人为其“艺术”献身的时候,反倒畏首畏尾了。
看来穿越而来,两个世界里的价值观的不同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姜檀儿被董香怜赶出门,便一路走了大堂去了,上午忙的事少,他又想起阮薇来,想罢又兀自摇摇头,董香怜已经算作豪放的了,都不愿意做他的裸体模特,阮薇就更不可能了。
更何况,就算对方答应,姜檀儿本人还要犹豫一番,是人皆是有私心的。阮薇只做他一人的维纳斯便可,如若做了世人皆知的维纳斯,岂不是糟蹋了白菜?姜檀儿颇为臭屁的这样认为,此时却忘了他一人的维纳斯,现在连面都不愿见了。
想着便下了楼,对面正巧遇见个忙着低头走路的茶壶,差点撞上,那人抬起头见来人是姜檀儿,却连忙说道:“抱歉。”
这一句“抱歉”把姜檀儿本人也弄糊涂了,平日里也没见这么客气过,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楼下大堂一位茶壶正站在高板凳上,擦着樯灰,见着他也连忙笑称道:“这不是小姜哥吗?”
姜檀儿更糊涂,想起以前他可是总被呼来喝去的,常有的事,便说道:“今儿看你们神色这么奇怪,要耍我吗?”
“哪里敢耍你。”
“那为何这般殷勤?我都差点忘了我自己也是茶壶了。”
“这你就有点过分妄自菲薄了”,那茶壶擦完,下来又把麻布放在木盆里洗了一洗,又说道“你虽与我们一样,同是茶壶,但也不是一般的茶壶,称你一声小姜哥,那便是真心实意。你不知道,你昨晚在赛诗会上的表现,为小东门里多少低调做事的茶壶提了气?堪称绝妙,力挫场内众多世家公子,又与那平日里又号称青楼第一公子的柳忻同台赛诗,丝毫不落下成,这哪里是一般茶壶所为?平时见你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呀没想到呀……”
那茶壶说着说着情绪激动,稍稍有些哽咽,看来平日里在小东门里被欺负惯了,冷不丁见着姜檀儿这番作为,是真心实意的为其高兴。这一番夸奖,显然也有点让姜檀儿本人不知所谓了,老脸也是一红,问道:“我真的这般神勇吗?”
“那是当然。”
那茶壶又把昨晚的场景又复述了一遍,说给他听,末了又问道:“我说的这些可是你自己的所作所为,怎还问起我来了?”
“我自己看来并没有什么,什么事得别人说了,才觉得有意思,你说是不?”
姜檀儿哪里还有什么佳公子的作态?说话颇为轻佻,耀武扬威的,一丁点也不知道谦虚。倒是把眼前茶壶给弄了个大红脸,心道:要说复述给他,原来只为听个响,自己回味,这个姜檀儿,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姜檀儿昨晚本人喝七荤八素,当时场景还真记不清楚,倒不是让人捉摸不透,而是他本就是“鬼上身”了,又因为穿越等副作用,身子原本主人的意识在他看来也没有完全破灭,而是趁着他自我意识薄弱,出来作祟,两种人格交织其中,才造成了昨晚的那般所谓轰动的表现。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
这样想来,又隐隐觉得有些担心,这身子里的原主人若是总是这样,时不时的出来闹一阵子,那还了得?得寻个办法,把这种穿越而带来的副作用给消除了,“前世”里看武侠剧,总能听说什么安神补脑丸、化尸粉之类的药物,不知道在九朝里有没有,或许能帮帮自己。
那个茶壶的马屁拍的委实受用,姜檀儿听完便觉得心情大好,伸伸懒腰,见门外风景不错,便也打算开始了他每日雷打不动的段子大会。这一出了门,果然门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都是些熟悉面孔,当中也夹杂着新来的。
台阶上那豁牙乞丐,也不管姜檀儿头不梳脸不洗的憔悴神态,便忙问道:“今儿有什么新鲜事儿?”
姜檀儿说道:“也没什么新鲜事儿。”他昨晚也没来得及去准备。
那豁牙嘿嘿一笑,甚是狡黠地说道:“你怎会不知道新鲜事儿?我看各位谁都可以不知,但唯独你不能不知。”
什么乱七八糟的,绕口令吗?
豁牙没等他开口,便又说道:“那就讲讲小姜哥昨晚在小东门赛诗会上的遭遇吧?”
不但门里的茶壶们津津乐道,这门外的一干人等也都知道了,一晚上外加一早上的传播,早就知道了那姜檀儿昨晚在赛诗会上的神勇表现,门口这些粗人凡人,没有机会亲自瞻仰,可偏偏心生向往。
姜檀儿不禁感叹,这就是新闻和舆论的力量啊!虽然自己掌握的有生力量实在太小。眼下不过一件小小的事,只经过一晚上和一早上的口口相传,就已经像个大新闻似的,慢慢发展下去,必为我所用。
姜檀儿故作矜持地说道:“让我效仿了说书的,而且还是讲我自己的事,这恐怕不好吧?”
“好好好,怎能不好?”众人见他越矜持,兴趣更浓,只听说他能上得了公子们的局,就已经觉得了不起了,更何况据说表现也不错,也更想探个究竟。
姜檀儿也不再推脱,早上刚刚听了茶壶的复述,还有自己朦朦胧胧的记忆,再结合上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一边口吐莲花,一边说学逗唱,把这个本就离奇的故事,讲的更加一波三折,众人犹如亲历当晚的赛诗盛会,良久听完,甚至觉得比平日里听惯了的花边新闻更加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