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凤冲见他心思太过缜密些,说道:“倒是没什么关系,兄台你多虑了。便带你也来瞧瞧这阵仗,瞧见这茉莉香坊上上下下,瞧瞧让那被号称京都青楼第一公子的赵子墨流连忘返的是个什么地方。”
其实关系倒还是有的,只不过他也未明说。浙江等地区有灾情也有民患,眼下才是朝内重中之重。百年大计,君王社稷,以民为本,此事说来轻巧,如若一个不小心,处理不当,便会造成重大隐患。
瑾王府什么地方?凡事都要赶在朝廷之前,说好听是为皇上担忧,不好听的就是满朝文武的“眼中钉肉中刺”,没有作为便无法立足。
眼下国库所能拨出的银子不多,瑾王府自然要一马当先,这白花花的银子和粮食,从何而出?朝廷的动作他们无法左右,但瑾王府可以伸手触及到的,也只有京都里的这些富商甲地们了。这些人,吕凤冲是了解的,要钱不容易,捐款是难上加难,但偏偏有着附庸风雅的毛病。
瑾王府自然是要从这一方面入手,其中重要一环节,便是这瑾王府的一年一度的诗画鉴赏论坛,往年新作或者所谓的传世经典不多,今年不同,即便是没有,却也要硬造出一个神话,炒出个天价来,拍卖了出去,这就是九朝慈善事业的真面目了。
吕凤冲和柴大才子苦苦找寻,见到姜檀儿所画的作品,自然眼前一亮。这才根据线索找到了小东门来。
说话间,吕凤冲虽然依旧面带笑靥,可眼底里陡然流露出的那股威严,倒是让身边的公子也有所忌惮。这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吧?只是瞬间便淹没在了台前台下的公子们的靡靡荡气当中了。
这时暖场的倌人才下去,那边一个茶壶高声喊道:“有请尤巧巧。”
这一声过后,才一位女子缓缓走向台前,见到众多宾客,福了一福。没等怎样,台下便有人开始叫好,一时半响而不绝,可谓给足了倌人及黄大少爷的面子。
那边热闹,这边也不平静,被称作吕凤冲的公子,也随着众人拍手叫好,刚才茶壶又送来了酒水,见到那锦衣公子站起身来看热闹,脸上一惊一乍的样子,心道:刚才瞧着相貌不凡,这会看来也没什么独特之处了。
两人之前交谈声音甚低,平白无奇,可内容乍听看似蜉蝣撼树,实则洪波涌起,内有玄机。试问,茉莉香坊的宾客中,有哪一位可以把京都的宦洋商海中的风云如数家珍一般聊的如此平静坦荡?如若被这个凡事讲究看排场看衣袍而识人相面的茶壶听到的话,估计下巴会惊掉不可。
那尤巧巧生的自然相貌不俗,但在茉莉香坊也顶多是个中上之姿,不要说与坐镇后园的新晋花魁殷平平相比较,与近年来地位逐年下降的所谓“半老徐娘”的姜红棉相比也落了下乘。
不过那尤巧巧倒是有个旁人没有的特性,就是皮肤雪白,不似凝脂膏玉那般,而是不流一丝血色的苍白,加之细胳膊细腿,骨感的要命,往前一站,陡生几分病态之美。
再看坐在人前首席的黄大少爷,身长背宽体壮,面如重枣,如若不是手里拿着把纸扇,却与外边行走江湖的糙脸大汉并无区别。倒是真真一眼就能瞧出来这黄大少爷特殊的癖好和识女风格。
所谓的阁楼赛诗会,赛制分为三回合,每回合由倌人出题,一炷香的时间,在座各位皆可题诗作词,作完当众吟读,其中优劣皆由倌人裁定,最后决出胜负者才可成为那位尤巧巧的入幕之宾。
虽说是倌人裁定,但大多时候倌人自己的观点也与周遭看客们的叫好声相辅相成。古代的青楼并非妓院,来逛的世家子弟们多半肚里有些墨水,也有一定的鉴赏能力,不但题诗作词考验智慧,同样这叫好也有一定的门道,胡乱起哄定会被人笑掉大牙,所以一首诗或词,当众吟读之后,周遭的反响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倌人最后的裁定。
不过也并不是全是如此,要分什么场合,像今天这场赛事会,形式大于实质,有走过场之嫌。
在座的各位自然知晓分寸。黄大少爷算是今晚的无冕之王了,这赛诗会借他的名声和银子才可置办成功,他成不了入幕之宾的话,可谓是丢大发了。
那尤巧巧先上台抚琴一首,技艺普通并无什么特色,只是后半程便由着其他倌人演奏,她却亲自把台前的轻纱幔帐揭开,再转身摆了个Pose,良久未动,那纤弱而紧致的半边雪背便一览无遗了,再猛地随着琴音,舒展动作,时而抬臂低眉,时而水袖生风,一张一弛,亦静亦动,这一支翩翩的舞蹈跳的果真是若鸾似凤,翩若惊鸿。
那尤巧巧姿色中等偏上,但论舞蹈功底,小东门里无人能及,一曲完毕,再次掀起热潮,台下无不拍手叫好。尤巧巧微微欠身,又福了一福,重新退回到台后,那轻纱幔帐也重新被降了下来。
一位丫环上前说道:“我们小姐说在座各位皆是当世之才,能聚集于此她感激之至,也更要感谢黄大少爷能亲身前来捧场。”
话未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又说道:“小姐又说自打来到茉莉香坊直到今晚才觉其奥妙,这第一题呢,就借花献佛,请众位公子以‘茉莉香坊’为题,诗词歌赋皆可。”
说罢,从身边茶壶手里端来香坛,一炷香的时间,这第一回合便算是开始了。
台下众位公子冥思苦想,描写茉莉香坊这一题,说来看似简单却委实有些难度,古往今来向来不乏描写这种地方的诗词,但难就难在这里,能否写出新意,能够匹及前人,都不是定数,尤巧巧这第一回合便开了个大招。
一些个公子心里已成诗词,只是前人影响居多,有些借鉴之嫌,一时间却也不敢首当其冲。坐在首席的黄大少爷也在皱眉,想着如何应对,今晚虽然他是东道主,但碍于公子文人的品行,也未和尤巧巧事前有过交流,大把的银子虽然花了,倒是真想凭借真才实学让众人折服。
坐在角落里的锦衣公子见众人反应,回头对身边人说道:“这第一题你看该如何作?”
对方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这凤冲兄莫非真的想参与其中?在他看来眼前这位仁兄善权谋,诗画方面次之,但整日与京都文人圈子里无人不识的柴大才子为伍,往来结交的可都是文人大家,再来掺和这小东门里的所谓的赛诗会,恐怕有辱斯文。
吕凤冲本身倒是没那么多的顾忌和尊卑之见,平日里鲜少到这等地方“鬼混”,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正跃跃欲试间,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迟疑,也犹豫了几分。
黄大少爷身边一位白衣公子此时正站起身来,向他说道:“不知黄兄作好了没有?在下不才,便先吟诗一首,抛砖引玉。”
此人名叫顾松柏,也是黄大少爷朋友圈内的骨干成员,好诗词,在京都众多青楼里也都小有名气,见第一回合就略有冷场,便打了个头阵。一边踱步一边缓缓吟道:
生来倾城是尤巧
娉婷身姿褙中藏
不见巫山十二座
只闻今朝茉莉坊
他这首诗中规中矩,但是是第一个吃的螃蟹,又贵在才思敏捷,结合尤巧巧刚才曼妙的舞姿和躯体,好生恭维了一阵,末了又引用了十二巫山的典故,与之茉莉香坊相对比、衬托,可谓是紧扣主题,短小而精悍,算是给众人树立了一个标准。吟罢之后便博得了个满堂彩。
台下其他公子见他先拔头筹,也都纷纷开始争先恐后地当众吟读,其中有好有劣,不过现场的氛围一扫之前的沉闷和小心,热闹了许多。
不多时,这位东道主黄大少爷才站起身来,看样子是成竹在胸了,众人当然好奇,这位风头最盛的“粗犷”公子会作出什么作品来,正窃窃私语间,便听见他吟道:
相解亘久不弥旧
半是相知半不识
百面狎客千解语
为卿散尽三万银
这诗一出,众人一时间迷惑,思考了片刻便才了然,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轻轻拍掌,这才引领了周遭围观看客们的掌声。此诗与段松柏所作的一样,都是七言律诗,前半部分:起和承,描写了与尤巧巧相交的情景和感受,感叹即便是相交良久,依旧是历久弥新,新意不断,既相知又不知。
后半部分:转和合,第三句乃是点睛之笔,“狎客”有双关之意,既可指在座各位嫖客的身份,又是茉莉花的别称,扣合了这一关的主题,而且也可把尤巧巧比作茉莉花,有千般花语,乱花迷人。
最后一句则直接言明了作为狎客的嫖客们的既豪爽又繁复的心态,纵使散尽钱财又如何?配合他今晚所作所为,实属名正言顺,坦坦荡荡。整体来讲,虽然略有些偏题,但却十分应景,围观才子们的叫好声更甚,倒是把先前段松柏的诗给比下去了。
先有了段松柏的先拔头筹,后有黄大少爷的“轻狂”诗句收尾,其中也不乏其他公子们的中上佳作,这第一关远比想象中的热闹,那一炷香倒也快燃尽了,台上丫环又问了问在座各位还有没有佳作了。
见无人回应,就要准备结束,待会还得请尤巧巧亲自上台裁决这第一关的入围者。众人皆以为这一关算是尘埃落定了,有的腹中空空的公子们,也都懊恼至极,没能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一展才华。
“素闻茉莉香坊在京都之中颇有名气,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这场赛诗会开的还真热闹啊。”
这句话便打断了原来小东门内的进度,只见门口进来几个公子,各个衣着光鲜,丝毫没有把众人有侧目而视的惊诧眼神放在眼里,缓缓踱步便走了进来,刚才说话的是站在首位的公子,手拿玳瑁纸扇,身着锦绣丝绸,一身富贵之态,身后一位公子没有他那般奢华,只是一身儒服,俨然知识分子的装扮,其余几位也都各有不同。
来者皆是客,茶壶知道一行人的身份,连忙找出多余椅子上座伺候,只是这摆放的位置委实犯了难,台下正对着的是黄大少爷及其几位地位颇高的公子们,那里已经没有多余位子。但若把椅子设置到外围,又显然很唐突,一时间左右为难,站在了原地,不知道怎么办,便只好一直把眼睛瞧向身在首席的黄大少爷,而后者也正五味杂陈,哪里会有心思想他一个茶壶该想的问题。
刚才说话的公子却好像看出了茶壶的心思,便只说道:“今晚是黄公子设局,我们只是碰巧来凑凑热闹,你把位子设在外围就好。”
眼下几位公子入了座,前边有黄大少爷的朋友,后边有这几位公子,身在中间本来围观的一干人等暗自捏了把汗,这果真才是前有孤狼,后有饿虎。气氛不明,也不知道这出戏该如何继续上演了。
来者一行人自然身份不俗,常在青楼混,哪有没听说过这几位的。京都青楼圈子内,素有三公子的美谈,三公子各有千秋,身份地位皆不同。赵子墨乃官宦之家,又在朝内当官,号称第一世子;而第二位名叫段文昊,出生在有名的丝绸大商之家,全国数十个省市皆有生意,向来不吝啬钱财,久出没于青楼,号称第一财子;
第三位名叫柳忻,却是个落魄的书生,仕途虽惨淡,但诗词方面极具造诣,常年流寓于京都、江浙、苏杭等地,天下狎邪之所也算逛了个遍,留下了不少的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慢词方面尤为突出,年纪尚轻,经历传奇,三公子之中人们最热衷讨论的却是这位。
京都倌人们更是争相以受到他的赏识赠词为荣,早有俗语称:不愿千黄金,愿得柳忻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忻面。嫖客做到他这等地步,也算奇文了。
最不巧的是,刚才来的一行人当中,这三公子便一股脑的来了两位。为首说话之人便是段文昊,身后的那位一身儒服的知识分子,自然便是倌人们梦寐以求的才子柳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