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堡，酒肆附近。
原本热闹的地段，此刻却是诡异无声。
天空之上悬浮着一尊半透明的灰暗山势虚影，众人皆是避之不及。
“抱歉。”
王启林手上钢刀顺势一转，眼见就要取下乔石头首级，刚刚破开皮肤入得血肉，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掌拦住。
手掌没有奇特之处，比寻常人要宽厚一些，纹理有些深邃，布满了厚实的老茧。
这些老茧看模样都是有些年头了，不少里面还有这一些淡淡的淤血残留，这都是处理不当留下的。
老茧之上积累老茧，乔石头的这只手，在王启林眼中有些心酸。
石头原本就是堡里最老实的人，不懂得花里胡哨的溜须拍马，实实在在的小百姓，特别擅长管理那块不大的菜园。
还记得多年前，可松管事还是主事的时候就当众说过，要是石头生在富饶农家，定是一个庄稼汉的好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因为乔石头的老实和擅长管理菜园，堡里的菜园一直都是他管着，同时还负责去藏风城买些粮食往来，大家都对他很放心，因为哪怕堡里谁中饱私囊，都不会想到他。
还记得一年前在藏风城碰到乔石头，石头还乐呵呵给自己说要给潘子买些草药养身体，脸上充满了希望。
可是，怎么就变成了眼前这个数百条人命在身的魔头！
乔石头跪坐在地面随时之上，衣衫破烂如同乞丐，头颅低垂，默默呢喃，似乎是对自己伸手挡着了王启林的刀锋毫不知情。
王启林见这模样，心中一冷，入了魔还是当初的石头兄弟吗？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他拿捏不准，但是能够拥有着如此强烈的战斗本能，无意识之下还能伸手挡刀，以前的石头是做不出来的。
背后那血色搬山力士虚影冲着王启林又是一阵咆哮，空中悬浮的山势虚影又增大了几分，隐隐有倾砸之下的感觉。
少保率领着十多位捕快已经冲出危险区域，转身看到王启林只身赴魔，神色有些复杂。
他是少保，方才心中本能的危险示警，自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脱逃，却是这个银带捕头毫不畏惧，冒死前行。
说是敬佩也谈不上，至少只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八品银带捕头还不能让他佩服，算起来应该是有些认同。
乔半江虽说武道底子不佳，但是眼力却是一等一的厉害，方才形势刚变，他就已经带着乔虎跑出了山势虚影影响范围之外。
同时作为主事，还命令堡中好手去通知堡内老弱妇孺到四层铁塔附近避难。
那些看热闹的江湖客更是机灵，大家都是在江湖上见惯了风雨，稍有风吹草动，都是四下奔走。
“镇！”
那血色搬山力士虚影突然一声轻喝，着实吓坏不少人。
只见那尊已经悬在空中，直径不下一里的山势虚影就猛然朝下而来。
携带着万钧之力，单单是气劲威势，就有携风带雨之感，压得王启林身子一沉。
王启林腰腹一挺，竟在威压之下挺直了身子，手上钢刀，寒光一闪压向石头脖颈，轻声道：“石头，算启林此番冒犯，你已入魔，必须伏法！”
刀是好刀，上品精钢大刀。
人也是好手，天昭府银带捕头王启林。
却是一刀下去，再次被那只平淡无奇的厚茧大手挡住。
没有金石之声，没有血花四溅，更没有刀剑入体之感。
就这么平淡无奇的挡住了。
手掌挡住刀锋，王启林似乎早已预见，神色未变，丝毫不惧上方山影。
魔头乔石头四指一并，竟是生生扣住钢刀，原本低垂的脑袋，微微上扬。
疯癫的乔石头，此刻面容之上已然有了些裂纹，纹路之下闪动着血红色光芒，和心脏空洞之处的血色珠子一般样子。
乔石头展颜一笑，憨厚的脸庞有些峥嵘，扯着嘴角朝王启林笑道：“启林哥，刚刚你说我入魔了必须伏法对不对？我怎么算是入魔？”
王启林盯着石头的眼睛，虽然那双眼睛已然充满血光看不真切，但是他却是相信石头看得见自己。
四目相对，问何为入魔。
“藏风城附近百十口命案，死者均是被抽干了鲜血，取走了心脏，一模一样的作案手法，天昭府查了一个月，追着那魔头的踪迹入了苍云道，一路上都毫无踪迹，却是在乔家堡门口发现了蛛丝马迹，我想，现在来看，应该你就是那凶手，没错吧？”王启林娓娓道来，神色平常，似是对待老友闲聊，不过能够换个地方，收了那柄搭在脖颈之上的钢刀，会更像老友。
乔石头点了点头，没有避讳，承认道：“恩，是我，没错。”
王启林叹了口气，虽然已经确认无疑，还是保留些侥幸心理，此番承认，也都一一作罢。
“既然是你，我身为天昭府捕头，秉承一方秩序，定要拿下你。”
“是要杀我吗？”
乔石头嘿嘿一笑，有些寻常的反问道。
是要杀我吗？
是啊，此番情形，此番光景，真当是造化弄人。
山影已然落下数十丈，看样子不到十几息的功夫应该就会砸落在地。
威压越来越强，王启林的脊梁似乎被压得有些佝偻，身形低了不少。
见王启林没有回答，乔石头有些索然无味，落寞低语：“启林哥，你不用杀我的，我可能早就死了。”
在昨夜乔潘子拉着血魔道人一同赴死之时，身为人仙血魔道人炼制的血道傀儡人偶魔一，他已经所有感应，知晓了一些隐秘。
父子二人被炼成傀儡人偶，而且还是父子同源人偶，也是同样有些感应。
昨夜之时，久久不见的潘子忽然传音给他，只是一句：“爹，你要活着啊。”
一念间，原本怀揣着收集足够心脏就可以救出儿子和自己的喜悦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潘子死了，血魔道人也死了，自己要好好活着？
他扯开自己的衣衫，泪水纵横。
没有心脏，没有心脏啊，当初在被血魔道人捉住之时就被挖出了心脏，原本以为必死，却神奇般的活着，一直只是以为是仙人手段，血魔道人死时，他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被炼成了人偶。
自己早就死了。
可惜自己的傻儿子，竟然没有留下来陪自己，让自己一个人独活？
石头哭了一夜，却被少保冲进室内惊到，而后才有了这一番争斗。
王启林身子越来越低，那血色搬山力士虚影脸上充满了人性的戏谑，似乎马上就要欣赏到这个凡人的被咋成肉酱的场景。
身子佝偻的低过了石头跪着的身子，但是王启林依旧持刀不弃。
“启林哥，抱歉给你添麻烦了，那些人的心脏虽然是我取的，但是我却是被利用了，我手上这个包裹是个宝贝，别看不大，却是能装不少东西。”
“你看到那个血色搬山力士虚影了吗？我真的没想到我这么稀薄的血脉，竟然还能有朝一日唤出这么强大的血脉虚影，不过这不是我的力量，我也控制不了，不然，我一定会想办法就你的。”
“启林哥，你是个好人，还记得你当初咱们一起建立乔家堡的时候吗？我们乔家举家逃荒，遇到你，是你领我们来到了这里，我当时就想，有朝一日就是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你。”
“可是，这辈子你却要因我而死了，不过石头保证，下辈子下下辈子，一定好好服侍你。”
“启林哥，石头不是魔头，如果可以选择，石头当真只是想种种庄稼，不想做魔头！”
石头跪在地上，眼中流出血泪，看着渐渐被压垮的王启林缓缓说道。
种种庄稼，不做魔头。
话语虽是简单，却听得王启林心头一酸。
山影已然降临，王启林已经能够感受到山影压迫空气带来的沉重，应该还有三息左右。
一众黑衣捕快神情焦急，其中一个早上朝王启林询问的那个年轻捕快，忍不住朝毫无动静，面色冷峻的少保问道：“少保！怎么救下王捕头？”
十多位捕快都把目光投向了白袍少保。
青铜古剑，铮的一声莫入不知何时回来的剑鞘。
少保淡淡说道：“不用救。”
不用救！
年轻捕快听闻，原本焦急神色一转，顿时怒火汹涌。
同为天昭府人，银带捕头生死之际，堂堂少保竟然束手旁观，轻描淡写说着不用救！
这是何等的笑话！
剩余的捕快也是心中愤愤。
“少保这是何意！王捕头对天昭府忠心耿耿，此番除魔更是一马当先，身处危难，我等同为天昭府之人，怎能袖手旁观！”年轻捕快忍者愤怒，拱手说道。
其余捕快均是小声附和，但是少保却仍旧是面色不改，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出手的迹象。
“少保！”
“结束了！”少保冷不丁突出三个字，让一众有些愤怒的捕快们有些琢磨不透。
年轻捕快抬头顺着少保目光望去。
山势虚影已然马上接触地面，不过三息就要砸下。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身形佝偻的王启林王捕头蓦然撒开手掌，放弃了一直握着不放的钢刀。
伸手一探，没入魔头乔石头心脏空洞，握住了那枚血色珠子。
“你入了魔，我就把你拉出来！”
王启林冲着还没反应过来的乔石头微微一笑说道，拽着血色珠子，一把扯出！
珠子离散位置，跳动着想要挣脱，却离不开王启林的手掌。
血色搬山力士虚影惊恐的朝王启林咆哮，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马上就要接触到王启林的山势虚影一顿，似是失去了支撑，缓缓消散于天地，不复存在。
同时散去的还有那咆哮的血色搬山力士虚影。
当真是，千钧一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