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千尺
太湖潮
扛锄头
把坑刨
（1）
送走了田书记他们，张明开车向老孙头家驶去！
老孙头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孙富贵，老二叫孙富财。两人那时都被老孙头安排进了供销社，可刚进去不久，老孙头就出了事，他俩屁股蛋子还没焐热板凳，就被撸下来了！后来，老大在街道租了个门面，开了个五金店，经过几年打拼，竟然把那房子买了下来，又盖上了两层楼，混得不错！老二，好像缺少了‘孙猴子’的基因，老实本分，在家种个地，跟包工头干个小工，日子过得不好不坏的！老孙头刑满出来时，他老婆已经去世一年多了！这对老孙头的打击太大了！真就像是无法无天的孙大圣折腾了一番后被压在了五行山下，那种失落，那种痛楚，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儿子们也都嫌弃，不愿收留他！他就在自家的地头用大砖盖了两间低矮的瓦房，又圈了个院子，这些年，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度着日月！
很多时候，人们都会议论：当年的‘孙猴子’，晚年竟有些悲惨呢！两个儿子都很少给他钱花，好像忘记了他的存在！人们经常会看到他提着个大袋子，东奔西走地捡拾破烂，再去换点零钱，买他想吃的糕点；或到集市上买一些烟丝，用费纸卷成烟卷，在那有滋有味地吧嗒几口！在他心里，也许他吧嗒的不是烟的味道，而是在品人生的酸甜苦辣、生活的百般滋味！
老孙头的遗体停放在他居住的小屋里！为这事，张明也做过老大老二的工作，说：老人走了，你们弟俩应该让老人回家，哪能待在这个地方？可老大说：他家在街道，做生意，没地方！老二说：按农村的风俗，就应该待在老大家，长子为大！也不让放！最后，众人一看，说不好了，只好把老孙头的遗体停放在他自己的小屋里！
张明的车停在了小屋旁，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看热闹的人已走得差不多了。借着灯光，张明竟看见了李六！张明心想：这小子，讲究！李六见张明下了车，赶忙迎过来，说：“你干什么去了？打你手机也不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有点事！走，进院说去！”张明说着，径直奔院里走去！
孙富贵和孙富财正和几位孙姓的人坐在那里说着什么，见张明进来，孙富贵忙起身说道：“张老板，来啦！”
张明找个凳子坐下，又招呼李六，“来！你也坐下！”
张明说：“本来呢，这事有你们家族的人来商量，作为我和李老板（他称李六为李老板，倒让李六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今晚能坐在这里，主要是因为老孙叔是为古枣树的事，让我们感动！我们想尽一份心，出一份力！”
“张老板，你这样说就太客气了！你看，都这么晚了，还能来，太感谢了！这事怎么处理，你还得多费心！”孙富贵话说得倒很有礼数！
“你们是怎么打算的？”张明说！
“我们准备找他们理论，要个说法！他们要解决不好，我们就去告他们！”孙富贵说！
“去告他们？告他们什么？又不是人家把老爷子打死的！说到底，是老爷子犯了急病，没抢救过来！再者说了，人家县里有人，你觉得这官司打得赢吗？”张明说！
“打不赢也得打！要不然就把视频放网上去！......”李六呜呜喳喳地说！
“你拉倒吧！明知打不赢你还去打？你傻呀？你耗得起那时间吗？费得起那钱吗？那视频又能说明什么问题？这样的视频还少吗？有用吗？”张明看了一眼李六，心说：这个时候你就别添乱了！
李六望着张明，犯起了糊涂，倒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啥子药了！
“那你看怎么办？”孙福财说！
“调解吧！这是唯一的法子！让他们赔些钱！”张明说着，看他们的反应！
“那能赔多少呀？”孙老二又说！
“你们觉得赔多少能行？”张明问。
他们不吱声了！吧嗒了几口烟，孙老大说：“怎么也得三万五万地！”
“三万五万？我觉得够呛！毕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张明说！
“张老板，这事还得你去跟他们交涉！在古枣街，大事小情的，不都找你吗？”一个孙姓的人说！
“行！为了老孙叔，我义不容辞！”顿了一下，张明又说道：“还有一事，也许我不该说，可我这人呢，真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如果说，赔了钱，你们弟俩准备怎么分？”
“这好办！一人一半！”孙老大有些激动地说，好像那钱已摆在他面前似的！
“我觉得这样不行！你们说，老孙叔现在躺在这里，你们觉得合适吗？在他生前，说良心话，你们做得确实不咋地！难道在他身后事上，还不能尽一份孝心吗？看他无家可归，我都觉得寒心哪！”
两个‘猴’崽子都低头不说话！坐在旁边的几个人也只是看着张明，那意思是：张老板哪！你可真敢说呀！
“我看这样，让老孙叔进公墓！墓地的钱从赔偿款中出！如果赔偿款有剩余，那剩余部分也不能平分，给谁呢？就给那个让他进家门的那个人！怎么样？”张明这样说！
“那要是不够个墓地钱呢？”孙老大说！
“要是不够了，也由这个人自己出！与另一个无关！这公平吧？”张明说！
“这个公平合理！你们弟俩，谁愿意干？谁愿意，今晚就签字画押，我们作证！”一个孙姓长者说！
‘猴’崽子又低头抽起烟来！那心里又在拨着自己的算盘珠！
张明见他们迟迟不出声，就说：“这么难吗？我说，你们这兄弟俩，也真有意思，也真给古枣街丢人！”
“这事还是老二干吧！他家有地方，我那街道的门市，还得做生意，那货堆得太多，没有空间！”孙老大做出了决定！
“那行吧！今晚听了张老板的一番话，真感到太惭愧了！什么多与少的，就是一分钱不赔偿，我也要把老人送进公墓地！哎！真后悔呀！老人家在的时候，没有去关心照顾他，没有尽到赡养的义务，没有尽到自己的孝心，丢人哪！说什么都晚了！子欲孝而亲不在，回不来了！”孙富财说到最后，竟用手去抹眼角的泪水，很是悲伤悔恨的样子！
张明看他这样，在心里骂道：恁这个混蛋瘪犊子！早干嘛去了？不过呢，现在能说出这一番话，也没浪费我这良苦用心！嘴上却说：“老二，你可想好喽！要剩钱，还好说；要是赔了钱，你可千万不能怪我呀！说心里话，能不能赔偿，能赔多少，我也说不准！那也许是一万，也许一万都不到！......”
“我不说了吗，就是一分钱不赔，我也绝对把老人送进公墓！更不要说什么要怪罪你！你能跟我们说出这些话，那是看得起我们，我们分得出好歹！”孙福财真诚地说！
“老大，你也想好了？不后悔了？如果剩了钱那可归老二了！”张明又对孙富贵说！
“不后悔！”孙富贵坚定地说！
“那好！”张明说。
一个孙姓人赶紧找来纸和笔，写好了协议，让兄弟俩都签了字，几位孙姓人也都签了字，做了见证！张明把协议交到一位年纪较大的孙姓人手中，说：“这个，你给保管！我再说几句，今晚这个事，你们兄弟俩千万不要怪我多嘴！说到底，也是为了老孙叔！他这一辈子，威风过，风光过，也遭受了磨难，历尽了艰辛！到了晚年，可以说有些凄凉！今天，能让他有家可回，有个好的归宿得以安息，目的也就达到了！那边的事，我尽全力争取，能多赔一点是一点！也许是一万，也许是两万，也有可能更多些！不管怎样，你们都要欣然接受！老孙叔是你俩的亲爹，就是亏了，也没亏给别人，对吧？如果那钱有剩余，那也是老天有眼，也算是一点奖励！好了，老二，你现在就回家收拾一下，今晚就把老孙叔搬过去！我和李老板先回去了！”
众人把张明和李六送出院外。
“张老板，真让你费心了！你这么做，真让人从心眼里佩服！老孙叔在天有灵也会感激你！”一个孙姓人说！
“言重了！你们赶紧忙吧！”
（2）
张明让李六坐进自己的车里，向家中驶去！
一上车，李六就问：“怎么回事？你这整的是哪一出？”
“你懂个屁！”张明冲李六神秘地笑了笑，“孙老大这回可亏大发了！倒让老二捡了个便宜！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孙老大这人真不行呀！在街道上混这些年，落个什么名声？老孙头捡破烂，他也不觉得羞耻！又不是没那个能力！就是没能力，赡养老人也是天经地义！哎，对这样的人，你就得治他一把！”
“你说的什么呀？都把我整迷糊了！”李六像是陷入了云里雾里！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那赔偿的事，我已跟他们谈好了！你猜，赔多少？”
“赔多少呀？”李六一脸的惊讶！
“十万块！”
“啊？！十万！？”李六的眼睛睁得跟个牛蛋一样大！在车内仪表的微弱亮光下，真有些瘆人！
“这大半夜的，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呀！”
“哎！张叔，你咋这么来劲呢！你怎么跟他们谈的呀？”
“这跟你说也没用，你还没到那个火候！对这帮人，你就不能客气！瞧他那牛逼呼呼的样子，不可一世呀！再者说了，咱们也是老百姓，老百姓就得替老百姓说话！你说，是这个理不？”
“那是！张叔，你真高！我是服了你啦！不仅把老孙头的事安排得妥妥的，还把他们弟俩好一顿教训！我听得都过瘾！”
“过瘾吧？我可跟你说，你们弟兄多，在照顾老人这方面，那可得板正地！人在世上混，名声很重要！要因为不孝敬老人，被别人指着脊梁骨骂，那还有意思吗？”
“是！是！说心里话，这以前还没有这感觉，就心里想，反正老人才七十多岁，还能自己照顾自己，真不怎么去看他们！就去了，也说不上几句话就走了！”
“你看，让我说中了吧！才七十多！人的平均寿命是七十五，要按这个来说，就算还有五年，一年十二个月，就是六十个月！七十五年，是九百个月，画成30乘30的表格！这60个月，也就是两行了！这两行中的60个方格，你能陪老人几个方格！恐怕连一个都不到！要不信，你就回家画一下！那种感觉，哎，你画了就知道了！”
“我这听着就感觉出来了！......”
李六话还没说完，张明就说：“回家去感受去吧！你把那视频给删了！”
“啊？删它干啥？留着有用！”
“叫你删，你就删！有一个好事没来及跟你说，那古枣树不动了！”
“这你也说好了？我的个神呀！”
“你别神呀神呀的！还有个事，你可不能说出去我是谈好了赔偿再让猴大猴二签的协议！要让猴大知道了，那还不得恨死我呀！”
“这绝对的能办到！哎，张叔，你这是给人家挖了个坑呀！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呀？”
“跟太湖学的呗！昨天的太湖字谜你没看呀？说是：王小二，挺直腰；扛锄头，把坑刨！开个326！这字谜跟奖号差得也太远了！真是给这帮彩民刨了个大坑呀！哎，太湖水，太深了！”
“再深也没你刨的这个坑深！把猴老大埋得要死要死地！”
“该！哈哈哈.....”
（3）
第二天，吃完早饭，张明找到赵洪亮！赵洪亮一见张明，就问：“怎么样？谈好了吗？”
“哎！费老鼻子劲了！他们开口就要五十万！还说，要不行，就把老人抬到你的工地上来！还说要把那视频传网上去，让上面来彻查这件事，还说一定要把你姐夫给告下来，那说得可多了！我跟他们讲了大半夜，好说歹说，终于同意了！看我这两眼，都熬得透红！”张明有声有色地表演者，还用手揉了揉眼睛！
“张老板，那真辛苦你了！改天，我一定摆酒谢谢你！那我啥时把钱给他们？”
“现在就去办呗！早解决好早放心！夜长梦多呀！你是不知道，那姓孙的，大门大户，有几个难缠的货，啥事都干得出来！”
“好好！咱们现在就去银行！”
“那走吧！”
到了银行，开个活期存折，写着孙富财的名字！张明把存折拿在手中，一颗心才落到实处！刚要出门，迎面碰上赵通！张明忙招呼：“赵老板，你来干啥？”
“吆！张老板！我来...你这是存钱来啦！”赵通看到了张明手中的存折，话锋一转！
“哪是呀？这是......”张明话到嘴头打住了！
赵通看他那样子，竟眼疾手快伸手把存折夺了过去！打开一看，“啊？这么多！孙富财！”
张明有些生气了，心说：干啥呀？你这也太不讲究了吧！伸手将存折拿回来，说：“这是给老孙头的！”
“老孙头？赔偿款哪？”赵通紧追不放！
“嗯！你赶紧忙你的去吧！”张明抽身出了营业大厅，和赵洪亮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开车离开了！
张明开着车向孙富财家奔去！路上正碰见李六在街道上走着！张明把车靠过去，问：“你这是干啥去？”
“靠！昨晚坐你的车回来，把电车放老孙头那边了！正好，把我送过去！”
“那上来吧！”
李六坐进了车里，问：“你去哪？”
“去哪？这不专车送你的吗？”张明逗他！
“那可感情好呀！哎，你那事办好了吗？”
“办好了！”
“那还不给送过去？”
“这不正去的吗！”
“啊？顺路呀？靠，你可真能忽悠！”
“逗你玩呗！哈哈哈！”
“哎，那你还送过去干啥？干脆存你信贷里完事了呗！”
“亏你想得出来！有你这样办事的吗？”
“我说的是实话！哎！张叔，你那信贷生意咋样？”
“你问这干啥？”
“你说，刚才，赵通打电话让我去银行给他签字做担保，说他要办贷款！我就纳闷了，他怎么需要办贷款？问他，他也不说！咱也抹不开这个面子，也不好拒绝！”
“那你去了吗？”张明心中着实一惊，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还没哪！这不想先把电车骑回来再去的吗！哎，张叔，你说，这字能签吗？”
张明扭头看了一眼李六，神秘地笑了笑，说：“你自己决定吧！不过，我觉得不对劲呢！”
“咋不对劲？”
“哎！不说了！我觉得我这张嘴越来越不听话了！有些太任性喽！”
“你那意思是这里边有事呗？”
“别扯！我可啥也没说呀！”张明心说：你去品去吧！品出啥味是啥味！
张明远远地把车停在了路边，看孙富财家门前聚集着许多人！
看见张明和李六来了，昨晚那个孙姓长者赶忙迎了过来！递上烟，寒暄几句，就问：“张老板，那事解决好了吗？”
“好了！”
“那赔多少钱哪？”
张明看了看那人，说：“你去把他弟俩还有昨晚那几个人，都叫过来！”
“那行！”那人赶紧跑回去，不大会，就领着一帮人过来了！
张明看人都到齐了，就从皮包里掏出那张存折，说：“昨晚各位都在，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张明看人们那急切的目光，竟然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先说一下，那古枣树不挖了！原样保留！”
“好好好！”众人都面带笑意！
“这也有老孙叔的功德！咱们要永远记得！”张明手中晃着存折就是不提钱的事，你说急人不急人吧？
“那当然要记得！”众人齐声附和！
“这赔偿的事，也谈妥了！我也跟人家签了字画了押，不准反悔，不再追究！你们可同意？要同意，这钱就归你们！要不同意，我再把钱送回去！”张明把那存折晃来晃去，大声地说着！简直要把那两个‘猴’崽子晃得崩溃！孙老二实在受不了了，就说：“既然张老板都签字画押调解好了，我们还能说出个‘不’字？”嘴上说着，眼睛望着存折，心说：别扯犊子了！快拿钱来呀！
“那好！这是赔偿的钱！现在，交给它的主人孙富财！”孙富财激动得要伸手去接，张明又收回存折，说：“不过，大家都不要问赔了多少钱！因为吧，这钱的事，跟你们都没关系！再者说了，这也是人家的隐私！对吧？”
张明终于把存折交到了孙富财的手中！孙老二抖抖索索地打开存折，一看，那脸顿时笑得跟花一样！（是那种狗尾巴花！）又急忙收住笑，把存折叠好，装进口袋，冲张老板说：“走！去我家，给你泡杯好茶...”
“不去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你们忙吧！”
众人说些感谢的话！
只是孙老大一直傻傻地站在一旁，在那傻傻地想！傻傻地猜！
傻傻的他终于想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