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花儿醒过来了,除了头疼恶心,需要继续打点滴、敷冰包之外,情况还好。看到小西,花儿喊了一声“妈妈”,小西真心实意地答应着:“哎。”花儿的头被撞伤之后,似乎忘了疯女人这件事,她醒来一个字都没提,小西暗暗希望,花儿最好永远不要想起来,就让这段悲惨而恐怖的记忆,永远地尘封吧。
因为恶心呕吐,花儿暂时不能吃东西,只能打一些营养液,而且也不能下床。小西买了毛巾、脸盆、便盆,替花儿处理排泄,为花儿擦脸擦身,轻声地给花儿讲故事,花儿的小脸虽然肿着,也能看出来是笑着的。
隔壁床的大嫂好奇地看着小西和花儿,说:“你是她妈?这个当妈的长得真年轻,你多大呀?”
小西含笑回答:“是啊,我是她妈。我长得小。”
大嫂啧啧称奇道:“看着就跟二十出头似的。昨天晚上在这陪护那个,是她爸?”
李朝阳早上等到小西醒过来,跟小西说他有事要去办,先走了。此时,小西听到大嫂的问话,脸红了,小声说:“不是。”
大嫂一副“哎呀,有八卦”的兴奋表情,小西借口去打热水,赶紧躲开她。
晚上的时候,李朝阳回来了。他带来一个好消息,他已经联系好了市儿童福利院,福利院同意接收花儿,只需要由社区和警局分别出具材料,证明花儿已没有可以照料她的直系亲属,就可以办理接收手续了。
小西还没有想到发愁花儿将来怎么办,李朝阳已经把事情办好了。他做事情,永远可靠而缜密。跟他在一起的人,永远也不会发愁吧,小西偷偷地想。
李朝阳答应小西,把疯女人这个案子的全部案情都告诉她,但是真正讲给她听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之后了。小西直接向主任请了一周假,照顾花儿,她已经不管主任会说什么,也不管她会不会利用这件事给小西做劣等工作考评。花儿为了小西,连自己的命都能不顾,小西为了花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倒也奇怪,听到小西要请假照顾花儿,主任并没有说什么,第二天,她还带了水果来看花儿。小西这才知道,原来警局已经建议街道和社区,将花儿上报为见义勇为好少年,社区出了这样的好人好事,是一种荣耀,主任本来也要派社区干部帮忙照顾花儿的。这肯定又是李朝阳做的工作。
“我对花儿这对母女的怀疑,有一些已经跟你说了,有一些没说。”花儿已经能下床了,李朝阳开车拉着快发臭的小西,回家洗澡换衣服,在路上,向她讲起了早就承诺让她知道的案情。
“最可疑的一点,花儿说什么也不肯说出凶手的样貌,而且反应那么激烈,她仅仅是因为吓着了吗?还是说,她认识凶手,但是她不能说?”
“刘江生长年装扮成花儿的母亲秦丽如,确实很聪明,他杀了那么多女人,但是由于****这个情节,谁也没怀疑到他,这个整天疯疯癫癫、臭烘烘的女人。”
小西听到李朝阳说“臭烘烘的女人”,禁不住有点心虚,她每天呆在医院里照顾花儿,已经一周没有好好洗漱过了,她偷偷嗅了嗅自己的衣服,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臭味。她的小动作,不幸被李朝阳发现了,他笑着瞥了她一眼:“不用闻,你不臭,你什么时候都是香的。”
小西被窥破心思,恼羞成怒,气得打了他一拳,他哈哈大笑起来。小西这才发现,她和李朝阳相处的模式,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这么随意和……亲密了,她不禁暗暗心惊。
“但是这次,刘江生犯了致命的错误,”挨了小西一下,李朝阳很高兴,说得更流畅了。“他在家门口作案,被他自己的女儿看到了。我从花儿的表现上开始怀疑他,虽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男的。”
“我去了秦丽如的家乡。她是外省农村的,父母已经过世,只有哥哥和嫂子还住在老宅里,都是朴实的农民。他们说秦丽如从小就好打扮,不喜欢农村生活,十几岁就出去打工了,嫁了一个一起打工的男人,叫刘江生。他们生了一个女儿,是傻的,两口子经常吵架。后来听别人说,看见秦丽如跟别的男人混在一起。秦丽如不常回老家,最后一次回去,是三年前,她自己一个人回去的,告诉哥嫂,她要跟刘江生离婚了。他们并不知道刘江生的死讯,并坚决否认了秦丽如有精神病的可能。”
“秦丽如的哥嫂给我看了几张他们保存的秦丽如的照片,我当时就可以肯定的是,疯女人绝对不是秦丽如。除了面部轮廓之外,身形是最关键的,秦丽如是个小个子,她哥嫂说她只有一米五三,而疯女人在女人里并不矮,至少有一米六。那么她是谁呢?为什么要冒充秦丽如?”
“秦丽如的哥嫂还保存了一张很关键的照片-秦丽如和刘江生的结婚照。看到这张照片,我就有了一个模糊而大胆的想法:疯女人会不会是刘江生?”
“从照片里可以看出,刘江生个子不高,面貌长得很清秀。我借了这张照片回来,然后跟踪疯女人。疯女人每天在城里转来转去,貌似随便游荡,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其实有目的,她专门找一些没有灯、没有摄像头的地方,比如:偏僻小巷、桥下、公园深处的灌木丛等等。我偷拍到了她的正面照片,把她的照片和刘江生的照片,都交给技术部门,在骨轮廓比对技术面前,疯女人彻底露出了原形,她就是刘江生。”
“然后,你来抓捕他,正赶上他要杀我灭口。”小西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插了一句嘴。
“我真是后怕呀,老齐的逮捕证要是晚开一分钟,小赵的车开得要是慢一点点,我今生都不能原谅自己了。”李朝阳转过头,看了小西一眼,好像再一次确认她确实活生生地坐在那里:“而且,我很后悔我犯的错,为什么不把疯女人可能就是凶手这件事,清楚地告诉你,那样你就不会以身犯险了。”
小西的心里,生出一阵深深的感动。李朝阳已经明确警告过她,花儿母女有问题,让小西格外注意自己的安全,他没有错,有错的是小西自己,花儿被打伤的消息让她放心不下,她也曾想到李朝阳的警告,但是她心存侥幸,觉得在天黑之前去看一眼,不会有问题,结果差一点丢了自己的命,还险些搭上了花儿的命。出了事以后,李朝阳一句也没责备过她,反倒自责说是自己的错。
“是我的错,我应该听你的话,不去找花儿。你救了我的命,我还没跟你说一声谢谢。”
“谢什么谢,只要你没事就好。不过,现在要是古代就好了。”
“古代怎么了?”
“在古代,感谢救命之恩,是能以身相许的吧?”
这句话,李朝阳虽然是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的,却有认真的意味在里面。小西没法接他的话,只能低着头,默不做声。这个男人,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出现,挽救了她的生命,她做不到以身相许,但是至少,“我不会再接你电话了”这种话,她无论如何,是再也不会说了。
“对了,刘江生的口供出来了,我摘了一部分给你,在我右边口袋里,你自己拿。”李朝阳见她沉默着,故意转换了话题。
小西伸手到他口袋里,那里贴近他的身体,暖暖的。她拿出折叠的两页纸,读了起来:
“我恨女人,她们跟秦丽如一样,都是爱慕虚荣、见利忘义的贱人,我要一个一个把她们都杀了。秦丽如,我对她那么好,不用她做家务,不用她带孩子,赚的钱全给她,她还不满意,整天讥笑我赚不到大钱,这些我都忍了,她还是勾搭上了别人,要跟我离婚。我杀了她,剁碎了,分别埋在城南小山上的几颗树下,你们去找吧。”
“杀了她之后,那里我不能呆了,我带着花儿坐火车回家来找我爸。秦丽如她花光了我的钱,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我是晚上偷偷回家的,没有别人看见。我把事情都跟我爸说了,我爸骂了我一顿,然后就抱着我哭了,他怕警察来把我抓走。”
“我想了一夜,想起这个主意,让我爸去跟人家说,儿子死了,媳妇带着孩子来投奔,媳妇是个疯子。我知道人人都怕疯子,所有的人都会离疯子远远的。”
“我让花儿叫我妈妈,她怎么也不肯,最后只好教她叫我母亲,她不懂是什么意思,让她叫她也就叫了。”
“我忍不住想杀人,杀女人,杀了她们,然后再做了她们。她们该死。”
“赵琪?你是说我在巷口杀的那个?我本来不想杀她的,我不想在家门口杀人。那天晚上,我在馄饨摊门口遇到她,她居然扔了一块钱给我,她侮辱我。我一直跟着她,在巷口杀了她。”
“周小西,我早就想杀了她。花儿不知道为啥管她叫妈,可能因为总给她买吃的吧,秦丽如当初十天半月在外面鬼混,回来就假惺惺地买点吃的给花儿。她让我想起秦丽如,所以她更该死。”
“周小西下班就回家,晚上也不出去,我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那天我在家里的窗台前坐着,正好看见她从我家窗前走过,天已经黑了,正是好机会,我就跟了出去,没想到花儿也跟了出来,花儿走路的声音太大,惊动了她,她开始跑,还喊人,我只好退回去躲起来。”
“花儿是秦丽如这个贱人生的,而且越长越像秦丽如。她居然去帮一个外人对付我,我打她是惩罚她,也是教训她不要出去乱说。”
“那天我回家早,从窗户外面看见,周小西和花儿坐在床上说话,我贴在窗户边听了一会儿,听到花儿居然把我供了出来,我就知道,我必须马上杀了她们俩。”
看得出,这些是从口供记录里一点一点摘出来的,去掉了审讯者的问话,去掉了作案细节,只留下了一个案情大概,但已足以为小西解疑,而且不违反纪律,。李朝阳做事,一向靠谱。
“刘江生……会怎样?”小西忍不住问。
“我们把人抓住,提供完整的证据,接下来就不是我们管的了,看法院怎么判吧。刘江生心理变态,但他不是精神病,他有行为能力,多次作案,手段残忍。我觉得,他难逃一死。你不知道,这个变态的家伙每杀一个女人,还会割下受害者的一部分器官做纪念。他的那个小屋的床下,摆着好几个盒子和瓶子,里面全是用酒泡着的这些东西。”
小西暗暗叹了口气,刘江生其实是个可怜人,如果他遇到一个淳朴的妻子,一心一意跟他过日子,他就会是个好人,勤勤恳恳地工作,疼爱老婆,疼爱孩子。可是,这个可怜之人却又实在可恨,他用极端的手段杀妻不说,还把自己的怨气撒向完全无辜的人,正如李朝阳说的,于情于理,他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