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个,从今天开始,要把低保户的情况都核查一遍,看看有没有脱低保而仍在领低保金的。街道要求本周之内上交报告,时间短,任务重,每个人要负责一个区,每天完成自己的固定工作后,剩下的时间都要出去核查……周小西,你去第四区。”一上班,主任就派了任务。第四区是内部叫法,就是包括棚户区的那一片,是低保户最多的,所以任务也最重。李圆圆意味深长地瞅了小西一眼,小西在心里认命地叹了口气。
小西上午匆匆忙忙把手头的工作做完,中午吃完饭,就拿着第四区的低保户名单,按着棚户区巷子的分布,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走。第一家,是杂货铺巷的王奶奶家,她敲门进去了解了情况-嗯,情况没什么变化,她在单子上打了个对勾。再下一家,这条巷子的杨大爷家……她一家一家地走着,有的家没人,她做上标记,明天还要再来。
直到巷子里的人家窗口开始亮起灯光,小西才惊觉原来天已开始黑了,而她自己,双腿沉重,饥肠辘辘。前面不远处就是馄饨五玩巷,去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吧,小西想,吃完了回家就休息,不用做晚饭了。穿过假二层巷,铜环木门巷,小西熟练地穿行着,很快就看到了“馄饨五元”这四个亲切的、歪歪扭扭的字。正是饭时,馄饨摊前坐满了人,还有人在站着等位,负责煮馄饨的老王在灶间一锅一锅地煮着,热腾腾的水汽充满着灶间;小王负责端馄饨、收钱、收拾桌子,忙得脚不沾地。
小西站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位,她疲惫地坐下,把胀痛的双脚踩到桌子横撑上歇一会儿,等她的馄饨。看着忙碌的父子俩,小西自然地想起赵琪那起凶手案,这对父子还曾经被作为怀疑对象,因为赵琪当天极有可能到过他们家,而他们偏偏说,在凶杀案发生当天出去了。事后的调查和检验,证明他们是无辜的,可见生活中就是会有那么多巧合,不细心甄别难免会冤枉好人。想到这里,小西不禁对端馄饨的小王笑得格外温和。
吃完了馄饨,天已经黑透了。往大街上走的最近的路是剃头五元巷、小S巷、泡菜缸巷这条路,这也是赵琪的死亡之路。但是,如果不这样走,就要绕很远的路,小西犹豫起来,她酸胀的脚频频给她提着抗议,现在还不算太晚,巷子里偶尔有人通过,小西咬了咬牙,决定还是走近路。
小S巷巷尾的屋子没有亮灯,花儿和她的母亲不知道是出去了还是早早睡了,小西穿过小S巷中间的腰部,向巷口走,前面就是泡菜缸巷,出去了就是一条通向大街的三级马路。这会儿巷子里没有行人,小西的运动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嚓嚓声都清晰可闻,这声音在漆黑的小巷里,带有一种恐怖音效的效果,小西加快了脚步,尽量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快走出小S巷了,突然之间,仿佛出于本能,小西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紧接着,她察觉到,在她自己嚓嚓的脚步声中,夹杂了另一个轻轻的脚步声,跟在她的身后。小西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她不敢回头,撒腿就跑,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快起来-身后跟着的人也在跑!
小西一口气跑进泡菜缸巷,前面巷口处,就是那片不祥的、黑乎乎的泡菜缸影。泡菜作坊晚上没有人,屋子一点灯光都没有,显得巷口仿佛一张黑色的口,狰狞地张着。巷口摆着两口破缸,白天可以看见上面贴着泡菜作坊的广告,现在有如两颗獠牙支在那里-那就是少女赵琪的遇害地。
小西的心跳响如敲鼓,“救命啊!”她用尽全力喊了起来。
巷子两旁的人家中,有一家的男人打开门探头出来,小西一下看到了希望,她飞跑过去,直冲进那家的门口,然后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那个男人惊慌地扶起她,嘴里说着:“咋啦?咋啦?”
小西认出他是这里的住户,姓孙。她勉强站起来,说:“有人跟着我。”
“我看见了,是花儿,好像……还有她妈?没看清。”孙大哥说。
“是花儿?”小西大吃一惊。她扶着墙壁走了两步,到门口向外看,果然,花儿也走过来了,就站在门外,身后并没有别人。
小西松了一口气,但也不禁有些生气。她虚弱地扶着门框,擦一把脸上涔涔流出的汗水,有些严厉地问花儿:“花儿,你为什么跟着我?”
花儿不知所措地看着小西,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天黑”。小西无奈地看着她,花儿终究是个傻孩子。小西正想让花儿快回家去,出乎意料地,花儿突然走上前一步,拉住小西的手,紧紧地攥住:“妈妈,不死。”说着,她的眼里涌出了泪花。小西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她的心突然地疼了,这个傻孩子,难道是看见她孤身一人走小巷,怕她像赵琪一样被杀,才跟来的?
小西向孙大哥道了谢,又求他把花儿送回去,她自己实在没有勇气再返回去了。虽然最后证实,今天的事情只是一场虚惊,小西仍感觉心有余悸,她想,以后真不能天黑后再走这些小巷了。
周五上午,小西终于完成了第四区的低保户报告,上交之后,主任倒也没再难为她。下午,小西接到李朝阳一个电话,他出差回来了,约她下班后见面,有重要的事情跟她说。李朝阳在电话里没有详细说什么事,小西的心里忐忑起来,她和李朝阳最近的交集,都是因为赵琪凶杀案,李朝阳找她,只可能是这个原因。
小西下班出来,看见李朝阳的国产SUV已经停在门口等她。小西上了车,一见面,李朝阳拿出两大盒貌似土特产的东西递给小西,说:“急急忙忙在火车站买的,别嫌弃。”
小西脸红了:“你留着吧,我不要。”
“怎么?嫌弃?”
“不是不是,肯定挺贵的,你自己留着吧。”小西很少收到礼物,其中更没有什么贵东西,她不明白李朝阳为什么要送东西给她,推拒之间,她的脸更红了。
李朝阳灼灼的目光盯着她带着红晕的脸庞,恨不得捧过来亲一口。他把两盒东西放在后座上,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走的时候拿着。”
“你听我的话,没有去看花儿吧?”李朝阳一边给车打火,一边问小西。
小西点点头,又摇摇头。李朝阳转过头瞪着她:“什么意思?”
小西把前几天晚上,花儿在小巷中尾随她的事讲了一遍。李朝阳低下头,不说话,他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对小西说:“我告诉你下面的话,是违犯纪律的,但是你参与了协助破案,为了你的安全,我应该告诉你。”
“我保证跟谁也不说。”看着李朝阳一脸严肃的表情,小西紧张地说。
“花儿这对母女,可能有问题。”
“啊?!”小西惊呼一声,用手捂住了嘴巴。
“从你跟我说,花儿的父亲死在外边,花儿的母亲带着她来投奔她爷爷,我心里就有疑问。”李朝阳把车发动起来,驶出了社区门前的小路,拐到了繁华的街道上。
“这个女人疯得这么厉害,她是怎么带着个傻女儿,从外地,路远迢迢地找到这个迷宫一样的棚户区?”
嗯,这么说来,好像是不容易。
“还有,花儿叫疯女人-母亲,你不觉得奇怪吗?”
确实奇怪,小西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但想想花儿是个傻孩子,一个“傻”字,似乎可以解释一切。
“妈妈这两个字,是婴儿最早发出的声音,全世界的孩子,无论操何种语言,孩童时期叫妈妈的时候,发音都是相近的。花儿为什么要叫‘母亲’?母亲这个词,除了书面上,还有跟人谈话时的尊称,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叫。而且,花儿并不是不会叫妈妈。“李朝阳说着,瞥了小西一眼。
花儿从什么时候开始管小西叫妈妈,小西已经想不起来了。可能是某一次小西看到她散乱的头发,帮她梳了一回发辫之后,或者是某一次接过小西递来的糖果之后,她就开始这么叫,怎么阻止也不管用。小西帮她梳了两次发辫之后,她自己学会了,每天都把辫子梳得整整齐齐,还会献宝似地给小西看。
“那你的意思是……她不是……花儿的妈妈?”小西震惊得难以相信。
“我的意思是,这对母女有疑点,你需要格外注意自己的安全,没有必要的话,暂时不要接触她们,天黑之后,绝对不要去那些小巷。”
李朝阳把车稳稳地开着,小西认出来,这是她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