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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行白鹭望鹏城

七八月份的时候,杨欣彤又和父亲杨国建说了关于单晓飞的事情,然不说则已,一说杨国建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再要调和,父亲更是恼羞成怒;而且他们真的开始为她谋划,叫她去相亲了,也给她找了好几个人背景、家世、人品、事业各方面都不错的人来给她挑。杨欣彤倏而觉得有些害怕,她不知道父亲究竟是在生单晓飞的气还是正如她之前选择柯杰而非单晓飞时候的考虑。总之是父亲杨国建偶有提醒,她即便不去相亲,也绝不能和单晓飞在一起,她要见他,可以,若是再要深入发展,那是绝不许可!

很多时候,人们常常以为,结婚是简单的事,不过两个人情投意合,许诺终身。可是,当你真正跳出这个圈子,旁观的时候,你会发觉,事实远非如此,——尤其是当你的家世背景越深厚的时候,婚姻就越复杂,所牵挂的东西就越多,婚姻也就越容易超出两个人你情我愿的姻缘本身,当然,其结果就是你越无法主导自己的婚姻。且不说那侯门将相后裔,建国功臣子孙,就是稍有点家底有点门面的人家,也终究是要讲“门当户对”、“才子佳人”、“龙凤配对”的;没有“孔雀配麻雀”、“天鹅配山鸡”的道理,此也是“马太效应”的根源!

以为再简单的两个人的相识、相知、相恋之后,便可水到渠成的事,一旦到了关键要害,合族人便聚拢了来,一同反对,当真是为了子女的幸福,其实更多的是隐身背后利益的纠葛,各自虚荣颜面。两个人的结合,往小处说是两家人的联姻,说大一点则是两个家族,再大一点就是两个集团、甚至两个国家的联姻了;这背后各种利益纠葛,还有思想、观念、眼界的冲突,一旦家世盛旺的时候,怎叫人不仔细?

没有等齐的物质基础,如何谈宝马奔驰LV爱马仕;没有等齐学历修养,如何谈《红楼梦》、《三国演艺》和《荷马史诗》;没有等齐的家世背景,如何谈联姻配比;更何来说“白头偕老”,幸福美满?

单晓飞照例每周六上午十一点钟的时候去机场接杨欣彤,然今天杨欣彤脸色似乎不太好,单晓飞知道可能又是因为他们的事情。他也不多说,有些东西,自己解决不了的,就交给时间去解决吧,现在可做的是能享受一刻的温柔就享受,能获得一刻的开心便感受,多想——其实也无益。

杨欣彤是明天的班机回去,夜晚的天,照例是“足蒸暑土气”。他们先到海上世界去听了音乐喷泉,是两首英文歌,其中一首是德国女歌手SarahConnor的歌《Justonelastdance》,那是单晓飞在大学听到的第一首英文歌,是他们班一位女生在竞选英语课代表时唱的,所以印象格外深刻!他们在那里的一家咖啡屋里喝了几口咖啡,便到深圳湾来。深圳湾真是个好地方,每天夜里来这里纳凉的人特别的多,尤其是盛夏的时候。他们并肩走着,并没有牵手,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各自在想心事,各自愁肠百结。

对面的香港楼层的灯在亮,几多都被深圳这边的灯光给压下去了。海风飗飗,温和湿润,树影在风的吹动之下摇曳着,跑步的人,漫步的人,携手走过的情侣,一切都在展示着这地方的美好,这座城市的美好。

究竟走了多久,单晓飞不记得了,杨欣彤也迷茫了。似乎都走的乏了吧,杨欣彤来到一方长木椅坐下,单晓飞也跟着去坐着。只听见两个人无奈的叹息声,却又并不明显。“飞……”杨欣彤先这样有气无力的开口。单晓飞竖起耳朵来,想听听她接下来怎么说!杨欣彤接着继续说道:“飞,我前天又去成都见我爸爸了……”单晓飞不说话,只是听。杨欣彤继续说道:“他似乎还在生气……”

单晓飞听了垂下眼睑,静默了好久,随即抬起头来,眺望着空濛漆黑的海湾,悢然说道:“小彤……我知道,如果……可以,他们……他们要是真给你介绍了人,你觉得行的话……就……就听从了他们吧,我……我其实没什么的……”杨欣彤不觉心头一颤,登时转头看着单晓飞,只见他仍旧是一脸的平静,平静得有些淡漠,淡漠得有些令人害怕;她不料这话是从单晓飞口里说出来的,这绝不是从单晓飞嘴里说出来的,可是不是他,又是谁?她以为他要放弃,他坚持不下去了,——她害怕!

是呵!从学校进社会三四年了,遇到她也两年多,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了。在没有遇到她之前,他只想把工作做好,只想赚钱,以谋求更好的生活;也没什么牵挂,活得简单而纯粹,虽然那时候也有烦恼落寞,却主要是生计问题。现在多了一个她,让他时时牵绊,让他魂不守舍。他也一直在为她努力、拼命,可总是举步维艰,屡试屡踬;她本来可以好好的,他本来也可以死心了,人却稀里糊涂的没了。他本以为,即便她伤心,自己总能让她变好的,其他的不论,至少他会时刻陪她,为她排遣掉一切。现在,——现在他如何排遣,单就一项时下最简单粗暴、直接明了的住房的问题,不要说深圳,就是在省城,也得够他拼个十来年,深圳他是一辈子没指望了!以他现在的努力和时运,仅容两个人居住的四五十平米的房子,就算不吃不喝也够他拼到精血殆尽,步履蹒跚的耄耋之年,何况还有车,还要存款。这是怎样的蝼蚁奴隶般的悲哀呵!然这不是现实,——是事实!

过了许久,单晓飞似乎很坦然地道:“小彤,其实,只要你好了……我倒是没多大关系的……”说道这里的时候,他直眼眺望着深圳湾,长长睫毛里的珍珠水晶在闪烁了。那是怎样的悲哀和无奈呵!杨欣彤听了,感觉心口就像被针插刀铰,五脏像被焰火焚烧,而嘴却被什么塞住了一样,明明在痛,却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日子是照旧的,唯一有变化的是工作越来越多,任务越来越重而已。这一日,单晓飞还在伏案栖栖,因为公司在佛山锦秀河畔那边的项目出了点问题,基金未能如期赎回兑付,那边已经有客户在闹了。

这天上午,正是忙的天昏地暗、心力交瘁的时候,却陡然来了一个电话,不是别人,是单晓飞母亲打来的,这可很了不得!因为从来他很少打电话回家去,家里人也很少会打电话过来。若是来了电话,必定是有事情。单晓飞接了电话,电话那头早已泣不成声,只听那边呜咽地道:“小飞,你大哥……你大哥他在厦门被人警察抓了,你……你赶紧过去看看……”单晓飞是极孝顺的人,听到这样的电话,母亲又哭得这样的伤心,如何不惶恐。便忙安慰道:“妈……妈,你别怕,别急,有什么事情,你慢慢说……”

他母亲道:“我也不清楚,是一个警察打电话过来的,说你哥哥在厦门被抓了……”单晓飞听了,忙说:“不会是碰到骗子了吧。”他母亲却肯定地道:“不是骗子,他们把你哥哥羁押了,用你哥哥手机打来的,还拿了你哥哥的身份证,能说出你哥哥的出生日期。还说你哥哥和人开公司,诈骗卖什么软件的……”单晓飞听他母亲的描述,又想起年前他哥哥单晓逸和他借钱说开公司的事情,似乎对景。

他即刻打电话给大哥单晓逸,对方却是关机,无法,单晓飞只得和潘卫国请假,潘卫国说请多久,他也不知,只说一周左右。潘卫国听了很吃惊,现在是关键时刻,公司人手羸缺,单晓飞又是得力能手,怎能请一个星期。单晓飞不迨再多说,只要潘卫国放行,看能请几天算几天,自己今天就要走!潘国伟见他仓皇模样,情知事情紧急,也不相难,只得批准。单晓飞将未完成的工作交接给同事,即刻订票往厦门飞了过去;到厦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钟。

他一下机,便急忙往厦门同安区奔去,大约是在晚间十点钟的时候才到他大哥单晓逸的上班所在。然这是他之前的记忆,因为他记得读书的时候他哥哥是在厦门工作,然现在单晓逸已经不在厦门了,之前他有问过他哥哥,他哥哥只说在福建,也没说具体在哪里。他打电话回家去,手机关机了,他查看一下自己,除了手机和份证之外,什么都不曾带来,单晓飞叫苦不迭,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自己忙乎半天,什么事情都没问清楚就赶来,实在是有悖常理了!单晓飞无法,只得先去找家酒店宿了一宿。

次日醒来,他打电话回家里问情况,他母亲把那警察的电话给他,他打电话过去问,对方说是在漳州,单晓飞得了信息,又打了当地的派出所电话问,确实有这样的一个派出所,遂又乘车赶到漳州来。他到了地儿,找到那区派出所,才确认哥哥单晓逸被抓,罪名是什么贩卖倒卖非法软件。

单晓飞是在第二天才见到他哥哥,问了情况,他哥哥单晓逸也说不清楚,只说自己有一天还和朋友在一间租来的办公室里忙碌着,随之警察就来拿人了。单晓飞再深问,单晓逸说,当时和他朋友一起搞游戏开发,他朋友投进去了二十来万呢,他也跟着投,他们确实只做那个游戏的生成和发布,然后准备挂网上去卖,谁知道他们就冲进来了。单晓飞听罢,基本明白,只说道:“现在他们怎么说?”单晓逸道:“还能怎的,说是正在调差,要过几天结果出来。”单晓飞道:“结果出来了呢?”单晓逸道:“出来就出来了,还能怎样?”

单晓飞想了想,问道:“你们有请律师么?”单晓逸听了,奇怪地道:“律师,请什么律师?”单晓飞不得不敬佩他大哥的做事风格和胆识过人,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却浑然不知。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单晓飞再问:“你确定你们只是搞游戏开发,没有参加其他的?”单晓逸听罢,吃苦地道:“没有,其他的我都不懂,怎么搞?”单晓飞道:“你的那位老板朋友呢?”单晓逸见问,说道:“不知道呢,几天前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单晓飞再不说话,侜张为幻的故事,他已经历过,只叫单晓逸做笔录的时候要说准了信息,不要多说和自己做游戏开发无关的事情,他知道,这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答,单晓逸不过是代罪的羔羊。

从漳州派出所出来后,单晓飞即刻打电话给母亲报平安,叫她不用担心,自己会处理好的,直到听到电话那头的口气安然些,他才松了口气。然单晓飞对于羁押、拘留这一块不太懂,只好在当地找了一家律师事务所问情况,后来得知像他哥哥这种情况是可以保释的,只不过要些赎金。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单晓飞一面忙着找律师辩护,一面准备赎金,那边派出所刚开始说五万,后来见单晓飞太过殷勤,一天跑派出所好几趟,又稀里糊涂地增至十万。单晓飞问缘由,律师只是苦笑,说道:“那么多人需要养活,总不能完全靠财政税收吧,他们也不仅仅只是生活呢。”单晓飞终于默然。他向来只知道“苛政猛于虎,重税狠似狼”!原来是环环相扣的!

然而,人是不可能呆在里面的,还要尽快弄出来,单晓飞又央求律师再三,律师几番忙碌奔走,来回折腾了一个多月,最后将保释金降到了八万;单晓飞再希图要求什么,于这“大无畏的大赦天下恩赐”,自己都已觉羞愧了!至于单晓逸出来,其他的都好说,只是留得有案底,这于以后单晓逸找工作和生活却是极大困难。然已无可取只之法了,人生如棋局,一步错,难翻盘!

出来后,单晓逸第一问是怎么办,单晓飞只说:“怎么办,都进去过了,留得有底的,现今是消不了的,你先回家去吧……”说完给了单晓逸三千块钱,让他回去了,单晓逸也知道事情不好回驳,而况自己这几年在外花天酒地,基本没有任何积蓄,又没什么看家本领,只得拿了钱回家去。临走时,单晓飞千万叮嘱,要他以后填写履历的时候,紧急联系人不要写家里的,写他的就成,单晓逸得了话,点头走了,单晓飞才回深圳来。

单晓飞回深圳的时候,公司在佛山的项目因未能按时赎回的事情,已闹到投资者告到法院那边去,潘卫国又将这事交由单晓飞去处理,单晓飞少不得收集资料,以应诉讼。完了他又乘车到佛山去,那项目是三栋二十多层高的楼,地处比较偏僻,楼层基本封顶。然现在已停止施工,一片萧索残败,像似烂尾楼;周围挂满了各种常见于诸报端和媒体上的横幅,工人都已稀少,只有寥寥几人在那里,过去问的时候说是还没发工资,老板不知躲到那里去了。单晓飞心里一阵难过,随即又消匿了,“哀民生之多艰”是他现在所不能的。

从佛山回来的时候,公司已有几位同事被“劝退”,原因不明,后来听说是因为不肯去顶事,单晓飞也懒得去想,“大难临头各自飞”是常态,他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住处。

他来宝安已经快两年了,其实现在他是可以换一个好一点的地方住,却没有。一来还是这里比较静,二来他是个比较懒的人,不喜搬迁挪腾;三来主要是靠机场近,几乎可以走路去等杨欣彤。

蓝杰明见他这样的身子回来,知他被最近一系列的事情压迫的不成人样了,又心疼又无奈。其实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公司现在高层撕扯,也已换过几拨人。自己呢,上没地方上去,下来又不肯,真个跋前疐后,去留难决。蓝杰明道:“你哥哥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吧?”单晓飞道:“嗯。”蓝杰明道:“老表……小飞,我想和你说一件事。”单晓飞已焦头烂额,说道:“嗯,你说么……”蓝杰明道:“老表,我已经决定了,等我们协会解散,我就回家去了,以后可真不能在这里陪你了。”单晓飞默然点头,他知道人们若既有了要走的想法,自然多半是留不住的,而且每个人都有合适自己的一片土壤,强求不来;蓝杰明——或许未必合适深圳这座不夜城。

蓝杰明见单晓飞点头,如释重负,但又隐隐的于心不甘;当初单晓飞邀请他来,他知道他是希望他们两人能在这里相互砥砺,冲出一番事业出来,自己起初也满怀憧憬而来,来了之后才知道想象和实际的差距,努力过后才知道什么叫绝望。现实与梦想是他们或者说是绝大部分来深圳的青年难以跨越的鸿沟!

单就住房这一块来说,在深圳买房就作罢,应该轮不到他们,现在连一个人租房都困难。他实在不知道在这里继续下去的出路和意义在哪里,难道仅仅只差努力奋斗么?其他的尚且不说,他身旁的单晓飞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这样的拼命,这样的努力,可还不是和他一样,挤在一间八九来平米的房间里,独墙四壁,苟且偷生,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可笑!

时光荏苒,倏忽之间,又将十二月了,距离股市崩盘已过去半年,据说一系列做空唱衰的罪魁祸首都被绳之以法,就是股市风云人物,号称“敢死队总舵主”的徐翔也在一个月前在杭州湾大桥上被抓。然而股市并不回暖,也不买“整治”的账,照例跌跌不休,可见“乾坤大挪移”和“障眼法”玩得最好的并不是张无忌和姜子牙,做替罪羊的事也并非只有单晓飞的哥哥单晓逸!

今年的十二月比较冷,也不知哪里吹来的寒流,直直地把整个中国大地吹得一片凄冷寒蝉,深圳也不例外!人若待在外面,站立不动片刻,手脚都会发麻。蓝杰明的协会还在,不过看他的意思是今年回家过春节就不再来。公司里的事情还是一大滩,不过因为年底,银行结扎,资金回收,也顺带预制了投资过热的行情,所以单晓飞尚且还是比较闲的。他如今在金融圈里积累了些人脉,很多事情处理起来也比较顺手。杨国建仍旧没有原宥的意思,也许根本就不是单晓飞的顶撞和他的原谅那么简单。单晓飞还是照例地每周六上午都去接杨欣彤,照例的微笑寒暄。如果杨欣彤不急,便一起去吃个饭,如果急的话,他就陪她走一程;谈话也总是那么几句,却总是她问的多,他答的多。她们聊天的时候,他就侧头在一旁静静地听,然后不时地陪笑。

然这次杨欣彤来的时候,可有些异乎寻常的兴奋,她说X航刚刚开通了从重庆通往泰国普吉岛的国际航线,她被选入该航线班次首批机组乘务员,还玩笑说以后单晓飞要出国去玩,去泰国的话可以坐这一航班啦!单晓飞见杨欣彤眉飞色舞地描绘着,满脸喜洋洋地在为自己被选中而高兴。

单晓飞道:“瑾萱呢,她和你一起吗?”杨欣彤说道:“没有,她家人不允许,还有她怕泰国人妖!”说着竟乐咯咯地笑了;单晓飞也只是笑,他想问以后怎么才能见到她,她却先开口:“航班虽然是从重庆始发,却要经由深圳,然后再从深圳转到泰国去的。”单晓飞听到这里,才正式高兴起来。

这一天,他们在宝安西湾红树林公园漫步,或者是排遣,因为天冷,并不合适漫步。两人照例的默然走了好久,杨欣彤突然道:“飞,你以后周六的时候就不必再去机场等我了,等我确定了新的日程表之后再告诉你,好不好?”单晓飞点头应道:“好!”杨欣彤便甜蜜地笑了起来,还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单晓飞第一次见她笑的那么开心。他们又不知走了多久,杨欣彤却突然忧心悄悄地问:“飞,如果我爸爸不同意,那可怎么办?”

她开始有些害怕了,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她父亲杨国建似乎并不搭理,也似乎没有原谅的意思,杨欣彤每想起来心里就突兀兀的。单晓飞抬起头来,说:“小彤,不怕的,我愿意努力,如果他不同意,我就去求他、缠他,直到他同意为此!”他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像个孩子,却又坚定无比;杨欣彤知道单晓飞是不惯求人的,更不会缠人,见他这样,心里又高兴又感激又难过。杨欣彤故意地道:“你不会的。”单晓飞却认真地道:“我会……”杨欣彤道:“你不会求人,更不会缠人的……”单晓飞听了急了,坚定地道:“我会……”杨欣彤终于心满意足地挽着他的胳臂,把头依偎在他肩上,——这也许就是幸福。

路将到尽头的时候,也是分手的时候,杨欣彤突然转过身来,抱住了单晓飞,这是她第一次抱他,也是他第一次抱她。他感觉她的身子就像一团棉花,柔软而温暖;可是她感受到的却是一躯枯瘦如柴的躯体,她才知道——他为她吃了多少苦;他的身体却温暖无比,他的臂膀坚强有力!然她都已不在乎,她只想这样紧紧地抱住,害怕再次失去。最后她终于说:“飞,等我这次飞行回来,我们就一起去求我爸爸,我们就结婚,你说好不好?”单晓飞一手摩挲着她的后背,一手轻抚她的秀发,坚定地道:“好!”

生活依旧,不是忙碌就是无聊!办公室里都开起了空调,——吹热风。说来可笑,这还是深圳几十年来首次遭遇这样的寒冬,居然还下起了冻雨冰凌。

“哎哎,你们看到新闻没有,人家广州还堆起了小雪人了!你们知道吗?”是办公室里平时最喜八卦的小女孩雯雯的声音,她今年刚满十八,是广东惠州人,也没怎么读书,很早就出来工作了,进过工厂,摆过地摊,当过餐厅服务员,来这里是做文秘的,也不知怎么进来的。公司另外的几个人得话,便都凑过来搭腔,雯雯便将手机拿给公司同事们看。

他们各自双手合抱装有热水的杯子,有些怕冷的女孩还握住了热水袋,齐说道:“嗯嗯,我也看到了,今年真是见鬼了!连深圳都这样的冷!”其中一个道:“是啊,是啊,还是几十年一遇的呢。”另一个人打趣道:“唔唔,一会儿指不定可以去南山滑雪啦?”大伙听了,不觉都乐呵呵起来。然后他们又谈到平安夜,怎么送苹果啦,去哪里玩啦,元旦跨年和谁一起的啊……,单晓飞向来不参与的。因为他和他们基本没有共同话题,他所认可的仍旧是穷其力而谋其生,不屑浪费时间在其他琐事上!

过不多时,潘卫国从外面进来,他们才安静。潘卫国把单晓飞叫进去,问了他关于佛山项目的情况,单晓飞也一一回禀清楚,不在话下。只是近来公司没有事情可忙,反倒有些闲得不适。潘卫国只是笑,说他不懂享受生活,不必整天紧绷神经,也要懂得劳逸结合,像其他伙伴一样!单晓飞只是笑,退了出来。

办公室的一切照旧,有事的处理事情,没事情的在那磨洋工,偷刷屏,玩手游,企盼打卡下班。单晓飞是这样沉闷地在办公室呆了一天,下班后同事们又约着去聚会去了,他没有,他们也不叫他,或者潜意识里知道他不会去,所以不必费口舌。

单晓飞照例一个回到住处,蓝杰明还没有回,对着空寂而且了然的蜗居确实是件悲哀的事情,很难想象那在饥寒交迫的冷夜中的人们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家里应该更冷了吧,——单晓飞默然地想。来深圳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想起了家来,以前温暖和煦的时候他只为生计急于奔波,从不曾想起家里,也极少打电话回家去,——他始终是寡言寡语,寡情寡欲的人。然冷的天不免引起了他对童年的怀念,那冬的况味,那冰冷的气息,那凄雪的纷飞,还有那回不去的过去。单晓飞在追忆沉思之时,蓝杰明回来了,说是天冷,广场那边都没有人。单晓飞听了只是笑,他们下去吃了饭,聊着这冬天的诡异来,连热带的深广都下起了泠霜冰雨。天冷心里自然愁绪多,蓝杰明想着自己出来麻木奔波至今,一事无成,不免长声喟叹,单晓飞却沉默不语。

不知觉的,后天又将周六,说也奇怪,以前只有到周五的时候单晓飞才会想起周六的事情,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冷,因为孤独寂寞。单晓飞不知道,只觉得有一团闷气梗在心里,使他感觉不妙,却又说不出不妙在哪里。是夜的天,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仍旧睡不着,觉得心里有些傒倖忐忑。他仔细地听着窗外,清冷之下有些萧索的声音,此外就是远处是偶有的鸣笛,飞机时常呼啸而过,并没有什么异样。

这样折腾到半夜,单晓飞脑袋还一片空濛,他再要想的时候,已经头沉昏疼不已。他想叫蓝杰明起来聊天解闷,可是他正打着呼噜,而且他明天还有班,只好作罢。他想起那天杨欣彤突然扑进自己怀里,——那种酥麻异样的感觉,让他觉得心头慌慌,却又觉得自己龌龊,他不敢再去想,怕亵渎了自己心中的女神。

单晓飞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却不知道了,只在迷迷糊糊之间竟然梦见了杨欣彤,她是飞起来的,像个仙女一样,美丽非常,她牵引着他,时而飞向天空,时而盘游大海,时而放歌草原,时而徜徉乡间,——睡梦中的单晓飞不觉嘴角微扬,待他还要和梦中的杨欣彤继续畅游的时候。

“叮铃铃……”——是闹钟响了,单晓飞不觉楞开了眼,梦中甜美,被闹钟搅得索然无味。他不得不硬撑着,起身爬下床去,穿衣、洗漱,蓝杰明早起床了,见他过来都让他。天冷,先前又没有准备电热器,所以只得洗冷水了。蓝杰明还打趣地道:“老表,我终于在深圳体会了一下家里冬天的感觉了,这洗脸水——冰爽!”说完嬉笑地将已经沾湿的洗脸帕往脸上贴去,全身颤了一下。单晓飞也胡乱洗了一遭,他们一起下楼来买早餐吃,然后分别上班去了。

天气依旧没有转好的气象,昏黑阴沉,虽然没有家乡的冬天冷,不过对于已经习惯这里冬天温暖如春的单晓飞来说,还是冻得面唇青紫。因为堵车,单晓飞差点迟到,然已经到公司的人却也不多,都想着借口天冷,和床多缠绵几时吧。公司前台雯雯在那刷屏,只见她长长睫毛下的明目深深地勾在手机屏上,仿佛一移开就会竭泽而死。

单晓飞走过,喊了一声:“雯雯,干嘛呢?”雯雯下了一跳,睨了他一眼,收起手机,似乎不满刚才单晓飞打招呼的方式。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也只有在忙碌之中,单晓飞才会显出热情和专注。

不觉间,已到午饭时刻,雯雯又开始了她的八卦时间。单晓飞对这些所谓信息从没兴趣。一来互联网将信快餐化、标题化、碎片化,使得本就浮躁的人们对知识如过眼云烟,只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全不理会其背后的深层次的含义;二是过分依赖互联网使人们似是而非起来,对身旁的人于视无睹,对远在天涯的不知名的“狗”却深恋依赖,实不知其味也!

单晓飞拿着杯子过去倒热水喝,只听到雯雯在那悄声说道:“哎,你们有关注么,昨天在泰国有架飞机又失事了!”众人听罢,都说:“有什么奇怪的,近几年来出事的飞机又不在少数!”雯雯见自己的信息挑不起大家的兴致,便又道:“以前的是国外的,现在的是国内的呢,不信你们看,从布吉岛飞回来的!”雯雯其他话语单晓飞没听清,只听到“布吉岛”几个字,却也勾起了他的兴趣,他忙走过去。雯雯拿着手机亮相给大伙看,大伙也故作好奇地凑上去看,单晓飞也立在一旁,雯雯不料这次信息居然也能勾起单晓飞兴趣,不觉更加得意,忙把手机凑近单晓飞眼前。

单晓飞不看则已,一看刹时整个身子僵住,像冰冻的人,脑海一片空白,仿佛进入了时空轮回的忘我世界,头和胸部像似被重锤雷击一般,突然“哇”的一声,从嘴里喷出一口鲜红的血出来。然后俯身倒下去,眼界昏黑,渐渐失了意识。——那架失事的飞机是杨欣彤的班机!

单晓飞再出现在前海创业园B座的二十楼公司办公室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只见他面容冷俊地站在玻璃墙前,眼睛眍?,面容顑颔而默然,身形枯槁而直立,仿佛一具干尸却壁立千仞。他瞩目着远方,窗外是个大晴天了;放目望去,一碧万空。一眼可横扫深圳自贸区繁华景象,车水马龙,华闹喧嚣,依旧如故。单晓飞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遇到杨欣彤,他的人生是否会不一样,而她的人生是否也会是另一番景象?”

南山南,海风吹,如果一切都还来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如果所有土地连在一起,走上一生只为拥抱你;人间所有美丽,不及我第一次遇见你,穷极一生,做不完一场梦!

2016-8-5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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