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悦耳的鸟啼将我惊醒,对于睡眠较浅的人来说,与其听到的是嘈杂的噪音,倒不如是这悦耳的天籁之音。大自然的声音确实富有其独特的韵味,试想一下,在这幽静的山间小村,再来片茂密的小竹林,一盏茶,一张躺椅,一份报,陶醉于世俗之外,该是怎样的闲情逸致!我轻声坐起了身子,另一边的邱明辉依然睡得正酣,还是不便打扰他为好。简单地穿好衣服,我甚至连灯都没有打开,就着略微有些昏暗的晨光,也大概能看得清。打开房门的时候,听到客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仔细看去,原来是石良吉家的那条狗。这狗确实乖巧,好像是能通晓人心,自从石良吉迎我们进屋的那刻起,它便再也没有表现出对我们的不敬。
客厅大门是虚掩着的,想必石良吉已早早地出门去了。他这个人确实是勤快,这么多年,一个人独自撑起了这个家,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我想,大山里人特有的纯朴、善良定会给他带来好运的!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外面有些阴沉,虽然有些凉意,不过并没有什么风。想起白天这里的景象,这里的清晨又是另外一种意境,朦朦胧胧的,似有若无。远处的路上不时有一些村人路过,不过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庞,只是觉得他们的步履很是匆忙,像是有什么事情要抓紧忙活。
山村里的事情相对来说确实是比较多的,他们还保留着老一辈的习惯。什么时候该播种,什么时候该施肥,什么时候该收获,收获后又将播种什么,这些东西在他们眼里都是有一套流程的,亘古不变。就像是太阳,升起,降落都有其独特的规律,不受外界影响。
不远处一棵梧桐树下,依稀看见一个俏丽的身影,有些熟悉。是她?她怎么也起这么早?
我快步走到她身后,确实是施彩。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愣了会,回过头来,发现是我,于是一脸抱歉地冲我笑了笑。
“杨一哥,是你呀!刚才想东西入了神,不好意思。”
“你怎么也起这么早?睡不着?不习惯?还是……”
“没有啦,我一般起得都很早。莲姨她起得也很早,虽然她动作很轻,怕打扰到我,不过我那时候也已经醒了。所以莲姨一走,我便也起来了。”
“噢,你倒是挺特别,我还以为你会一觉睡到大中午呢!”
“怎么会……”
“对啦施彩,我刚才发现村里人大都已经起来了,步履很急,他们是在忙什么事情么?”
“嗯,是的,忘了跟你说了。昨晚我跟莲姨聊了很久,她很热情健谈,拉着我的手从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说起,一直说到她嫁人那时候,她说看到我,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她还说今早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可能有些照顾不到我,让我把这就当自己家,不要有约束。我问她啥事这么忙,她说是明天,哦不,就是今天,要开始准备祭谷了。”
“这么快,不是说中旬嘛?这离中旬还有好两三天呢!”
“可能事项比较多,要提前准备吧!”
“噢……”
我点头应了一声,心想着,这祭谷到底是怎么个祭法?又有啥缘故呢?而且这一祭就是半个月,为什么要持续这么长时间?
“是不是对着祭谷很感兴趣呀?”施彩问我。
“嗯……是有些好奇,你咋知道?”
“哈哈,我说我善解人意,你信吗?”
“信,当然信!”
我笑着看向她,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久久笼罩着的朦胧一下子消散殆尽,柔和的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洒在这充满生机的小村。绿树萦绕,清风拂面,周围的一切顿时都明亮起来了。施彩转过身背靠着梧桐树。高大的梧桐树像是一位和蔼的长者,伸出粗壮的枝桠,像是展开着双臂,即将要拥抱住她,给予她呵护和温暖。微风吹过她的脸颊,轻软的发丝如平静的湖面荡漾起的微波,有节奏地时起彼伏。
一种奇怪的想法突然从我心头涌起,时间要是停留在这一刻将是多么的美妙!可是时间,又怎会因我而停止呢?就像那流水一般,奔流到海,那就永不复回了吧!
喜鹊的“叽喳”声不时传入耳中,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转身望向东方,那太阳升起的地方,美好的一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
“你们起那么早啊!干嘛不多休息会?不会是我们吵到你们了吧?”远处传来石良吉的声音。
我抬头望向他走来的方向,施彩也轻轻地抬起了头。
“没有吵到我们!”我和施彩同时说道。
施彩看向我,吐了吐舌头,示意让我先说。
“我睡眠一向不是很好,所以就很早醒了。”我说。
“我是习惯早起啦!”施彩对着石良吉笑了笑说。
“哦,走,吃早饭去,我买了些早餐,吃完带你们去村长家开会,了解一下祭谷事宜。”石良吉说着拎了拎手里的豆浆和馒头,“知道你们吃不惯山村里的早餐。”
我问他这早餐从哪买的,石良吉说是从附近的早餐摊上买的。可据我所知,这附近没有早餐摊。后来经我再三追问,他才不好意思地说是搭村里人的顺风车去10公里外的集镇上买的,我们哪好意思让他这么来回折腾,急忙说我们没有那么多讲究,随随便便吃一些便好。起先他仍是不同意,后来我正色说,他非要这么客气,那就不住他家了,他这才妥协。
村里人渐渐多了起来,跟刚来时候的景象完全不同,不再是冷冷清清了。石良吉笑着对我们说,他们村真的是很热闹的,特别是到了重大节气的时候。说完他示意我们回他家,顺便把早餐带给邱明辉和马道友。施彩边走边向四处眺望,一副活泼可爱的姿态。我跟在她身后,循着她的步伐走在曲折的乡间小路。
刚走到石良吉家门口,门就“哐”地一声打开了,马道友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像是没睡醒,走路略微有些踉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抬头就看到了我们。
“一哥,良吉,彩妹!你们起那么早啊?”
“早啥呀?你也不看看几点了!”我回答说。
“噢,失误失误……”
“来,这是早餐,先吃着。”石良吉把早餐递了过去。
马道友看见早餐,便来了劲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迫不及待地大口享用起来。邱明辉听见声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挠了挠后脑勺,甩了甩略微蓬乱的头发,看见我们都在,就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说呢,在房间里就闻到了浓浓的早餐味,真香!”
“喏,少废话!”马道友将早餐塞到他手里,“良吉兄弟特意买的,真得好好感谢他!”
邱明辉看了看石良吉,看得出他脸上的疑惑,我便说:“良吉专门跑到镇上买的,我说这样太费气力了,以后我们只要随便吃点就好了,没那么多讲究。”
“嗯,杨一说得对,我们随意就行了!”邱明辉咬了一口早餐说。
“那好!你们是客,听你们的!”
“你们都在啊!”远处传来石怀莲清脆的声音。
石怀莲今天打扮得跟昨天明显不同,头发被盘起,结成发髻,穿着一件洁白的高领衬衫,看起来很是正式。她迈着稳健的步伐,露出她惯有的笑容,很快便来到了我们身边,看了看施彩,问她:“闺女,起这么早?昨晚睡得可好?”
“干妈,我睡得很好!您就别担心啦!”
“好,那便好!”石怀莲说着拉起了施彩的手,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欢喜。
“对了,姑妈,祭谷会议要开始了么?”
“哎哟,你瞧我这人,差点给忘了!走,你们都随我去村长家吧!”
石怀莲说完,拉着施彩便往村长家走,我们跟在她们后头。她步履很快,应该是平日里经常走路的缘故,养成习惯了,我们几个差点都跟不上她。路上的村人很多,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经常会有年轻的村人朝石怀莲点头打招呼,或是问好。石良吉说,他姑妈平时农忙的时候,都是第一个完成工作的,可她也是个闲不住的人,自己的活忙完了,又去帮别人家做活,她经常说,年轻人有些事情干不来,还是要她们老一辈人来指点,所以村里的年轻人都很尊敬她。
很快,我们便到了村长欧阳明的家门口。村长家门口有很大的一片空地,就像是广场一般,村民们就在这里聚集着,等待着村长的会议。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人头攒动,估计全村的人都集中到了这,不时还有小孩子嬉戏的声音。我们来得比较晚了,所以只能站在了最后,不过还能清楚地看到欧阳明村长充满精神气的脸庞。
“村民们!安静一下!”欧阳明清了清嗓子说道。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人们纷纷看向前方,欧阳明站立的位置,神情专注地看着欧阳明,等待着接下来的宣布。
“一年一次的祭谷大典,今日就要开始了!接下来的半个月将是十分繁忙的,大家辛苦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响起一阵又一阵掌声,看得出来,村民们对于欧阳明确实是很敬重的。我被这气氛一感染,不由自主地也鼓起掌来。再看看旁边几位,比我还鼓得起劲……
“还是和去年一样,过程大家都熟悉了,我就不多说了,大家祭谷期间注意安全!”
接下来,欧阳明简单介绍了几个事项,他还特别提到晚上减少外出。一番宣布结束后,我们正想随着大部队撤离,石怀莲喊住了我们,她说村长特别跟她交代,叫她喊我们几个去他家一趟。
我们面面相觑,我纳闷着这村长喊我们去究竟什么事啊?莫非是有什么重大事项要交给我们去做?正想着,邱明辉推了我一把,示意我赶快跟上。
还是那整洁干净的客厅,欧阳明早已在那等着我们了。这回他倒是没有抽烟,古老的烟斗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子的一角。
看见我们的到来,欧阳明站起了身,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我们坐下。石怀莲送我们到客厅后,便独自出去了。
“欧阳爷爷!”施彩朝欧阳明喊道。
“小姑娘好!快坐!”欧阳明很是客气。
我们其余几人分别向欧阳明问好后,欧阳明款款道来:“关于我们村的祭谷,你们可能还不太了解吧?我简单介绍一下……”
欧阳明向我们介绍了祭谷的由来,原来这祭谷仪式是很早很早就流传下来的,貌似从建村开始就有的!这个村历史很悠久,他说他已经是第32任村长了,历来的村长,都是从村里选举的。每一任村长上任,前任村长都会交代给他作为村长的一些事项,包括这祭谷。所以,祭谷都是由他一人指挥。他说他也不太清楚祭谷的由来,只知道祭谷对于村里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关系到村里的安定和繁衍。我心想,这有那么大关联吗?一年不祭,难道村里人都会饿死不成?他继续介绍说,祭谷分为三部分,分别是火祭、物祭、跪拜祭。火祭,字面上来看,就是焚烧祭祀,比如烧一些纸钱,纸扎物品之类,与村长所说也大致相同。物祭,就是将煮熟的鸡鸭鱼肉放置在指定地点,以供先人享用。最后一个跪拜祭,是最最重要的,也是最后一道流程,是全村人从村口位置,一步一叩首,跪拜到物祭的地点。火祭、物祭、跪拜祭,这三个地点各不相同。火祭是在村长家门前的那个大广场,到时会搭起比较隆重的台面。物祭是在离村子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祭祀物品在祭谷结束后,都会一一倾倒入小溪中。
“最后一点,我刚才在广场上说过了,晚上尽量不要外出!”
“好,我们知道了!”邱明辉点头说。
“嗯,你们可以先随良吉到处看看!”
欧阳明说完,转身走到桌子前,拿起了烟斗。他轻轻地将烟斗在桌子的边缘敲了敲,往里加了一些金黄的烟丝,放到了嘴边,之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烟斗的手又放了下来,我这才发现烟丝没有点着。这时,他左手握住烟枪,右手从口袋中掏出一盒已经干瘪的火柴,从里面摸索着抽出了一根,“呲啦”一声,将火柴棍划燃,点燃了烟斗中的烟丝,紧接着“吧嗒吧嗒”抽了几口。一团团云雾从他口中缓缓吐出,不一会儿,他的四周已经被这云雾包围,宛若仙境般。我从他脸上看到了满足而略带慈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