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将空白从空中丢下，她砸断了众多的树枝枯枝，最后满身尘土的摔到一颗大树下，停在了那里。
“怎么会...”
无力的依靠着大树，空白眼神失去神彩，空洞的喃喃自语。
身体内的钝痛还在持续，又加重了许多，但不及她心痛的十分之一，那股让她灵魂都冻结的冰寒与黑暗，紧紧的缠绕着她的身躯，让她几乎窒息。
肩膀不用自主的颤抖，那噩梦般的场景像是深深的刻进她的脑海一般，无法驱逐，无法忘却，只能一遍遍的在其中挣扎绝望。
“不会的...不会是真的...小惑...怎么会...”
拼命的摇着头，却忍不住的泣不成声，被无法名状的恐惧扼住咽喉的空白，用颤抖的指尖取出了一只精致的怀表，逃离注意力般的看去。
咔咔。
打开表壳，精致的指针无头苍蝇般的乱转着，如她一般六神无主。
（果然...地磁也被干扰了吗。）
无意义的心中喃喃，寻找的依靠也无法给她依靠，她依然被恐惧的深渊吞没。
她看见了深渊，于是深渊同样凝视于她。
（小惑...）
痛苦的泪水肆意流过脸颊，空白紧紧的咬住下唇，手死死的抓住身下盘根错节的树根。
好后悔，为什么要让小惑带她来，好后悔，为什么要看到这些，好后悔，真的好后悔，这一切要都是虚假的该有多好！
她还太小了啊，就算再怎么成熟，她终究也是和惑一样，虽然外表是十一二岁的人类，但于漫长的种族生命而言，只是一个处于“幼生期”的孩子而已。
让她直面那绝望而庞大的黑暗，即使是只瞥见了深渊的一角，要求也太过苛刻。
不如说，能为了惑鼓起勇气，窥向深渊一眼，已经是不得了的决心了。
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力气，又像是欺骗自己，空白的心中开始交替两种声音。
“那些是真实的，是你用自己的眼睛看见的，也是你想要看到的未来与真相，不是吗？”
“或许太过残忍，或许不敢相信，但是那就是唯一的真实，就像荆棘，即使闭目前行，也将刺痛行路人的肌肤。”
那是她平时的，空彻而不起波澜的声音，冷静而平淡的讲述着真理，不论那真理是否残酷。
但是，第二种声音出现了，那声音暴躁不安，带着无法形容的怒意与极深的恐惧，大声呵斥第一个。
“不对！”
“那些，都是错误的，都是不真实的，被扭曲的产物，那路前方的未来，也只是一片机械的虚无，最终什么也无法得到。”
“区区拙劣的谎言，是心底的魔念被引出到层生的幻象中，就你的那双眼睛，又能看清楚什么。”
“对，这一切，都是谎言！”
像是说服了自己一样，第二种声音越来越响，逐渐压过了她原本那冷淡虚无的声音，如潮水般汹涌而立，占据了她整个脑海。
没错，这一切都是谎言。
像是得到了解脱，空白青色眼瞳中痛苦褪去，她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似乎能由此将所有的重负丢下，回到阳光下，轻身一人。
她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天空下那无数古老的存在，生存千万年的生灵，随便拿出一个，都比她强的太多，大家都是一派平和，怎么可能就她看出了太平盛世后的黑暗。
就算是小惑真的有难，有祀鼎大人在，有玖心大人在，有天空之城在，有整个天上天在...又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即使是天塌了下来，天皇也能撑起，或者再盖一方天，让众生于内安然繁衍生息。
而就算就算最特殊的情况...是天皇或者天皇所在那一族认定小惑有『罪』。那...天皇她不清楚，但是玖心大人一定会护着小惑，即使世界为敌也不会将他抛下。
所以...她可以不用担心了吧。
把看到的这一切，都忘记也没关系吧。
就当是一场梦好了，梦醒了，就再像以前一样，和小惑一起，牵着手在阳光下慢慢的走下去。
内心的伤口逐渐消失，那究竟是愈合了还是被自欺欺人的掩盖了不得而知，会有什么样的危害也不用管，至少现在不痛彻心扉了，不是吗。
那么，就出去等小惑吧。
等小惑出来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教训他，居然把自己丢下了，让自己一个人迷路了好久，哼。
清理了一下身上的尘土，空白眼眶红红的撩了撩凌乱的长发，准备待会往外走。
不再像之前攒着所有气力等着『灵视』而是用来防护治疗的话，那些虚无粉末的伤害是没有那么大的。
就在空白已经做好决定，将黑森林里的一切都忘掉，低着头揉了揉腿，准备待会走的时候。
远处，突然传来饱含焦急与欣喜的声音。
“空白！”
空白的动作戛然而止。
一溜烟冲到这里的惑在树下气喘吁吁，他伸长了舌头呼呼吐气。
“呼呼，你在这里啊空白，找了半天，呼呼...”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但是原本松开的牙关又重新咬紧，纤细的手再次无意识的抓紧粗大树根，瞳光摇曳不定。
脸颊被阴影遮挡，眼眶莫名的泛酸，内心突然猛烈动摇起来，她狠狠的斥责出声。
“笨、笨蛋！”
现在又来做什么，我明明做好决定了啊。
“抱抱歉！”
惑猛地一缩脖子，迅速认错，毕竟把青梅竹马弄丢掉这件事，他在发现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要挂掉的将来。
“......”
“那个，空白...你的头发有点乱呢...”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的惑少年，小心翼翼的抬头，半晌才找出一句十分不恰当的话来。
“那个，是我太粗心了，只顾着一个人走没有注意到空白，抱歉...”
“让你一个人在这么黑的地方呆了这么久，真是失职啊...”
“那个...空白...抬起头来啦...”
声音越来越小，惑担心的看着一直沉默不语，脸颊笼罩在阴影下的空白，呐呐道。
空白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她自从惑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拼命压抑着心中突然沸腾的情感。
委屈，愤怒，埋怨...所有的过错与今晚自己受到的痛苦都爆发出来，让她很想大哭一场，然后再为了掩饰哭泣狠狠的揍惑一顿发泄...如果正常来说，是这样的。
但是如此同时，另一种情感汹涌的在她的胸腔内翻滚着，那是她看见的黑暗，被铭刻下的恐惧与绝望，她好不容易才舍弃的东西。
身体微微颤抖，她想忘掉那一切，重新成为惑面前那个威严而高高在上的青梅竹马，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但是当惑站在了面前，另一种情绪似乎又死灰复燃。
那是早先被淹没的第一种声音，让她正视现实的她本心的声音。
笨蛋，玩完了乖乖的出去就好了，为什么要回来啊...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好不容易决定放弃的决心，又会动摇啊...
笨蛋，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啊！
“啊，对了，往前走从前面出去，在路的尽头有很好看的东西呢，你一定会喜欢，走去看看...”
似乎想到什么的拍手，惑欣喜的声音传来...
“不要！”
挣扎在界限边缘的空白猛地抬头，被撕开完全没有愈合的伤疤的她瞳孔陡然扩大，她死死的盯着惑，目光凶狠，像是要逃离那场梦魇。
“那不是我想看到的未来！那是虚假的，扭曲的，应该被彻底的抹去的东西！我...”
眼泪不知何时已夺眶而出，空白的声音停住，她看着面前呆住的惑。
猛地低头，泪水甩过空气，似乎带着一丝心伤。
“......”
惑像是被吓到了，呆呆的看着她，忘记了言语。
空气被难言的寂静堵塞，变得滞涩难以呼吸。
眼角留着泪水的空白执拗的盯着黑色泥土，粗老的树根攥的她手掌发疼，但是她仍然死死的攥着，似乎在强硬坚持。
现在才注意到，惑满头大汗，衣衫被汗水湿透，胸脯剧烈的起伏，或许是吸入的漆黑粉末太多微微咳嗽，目光焦急无措。
想必是一发现她不见了就急急忙忙的跑回来找了吧，这么黑的地方一点一点的找她，一定很辛苦。
她一定很任性吧，明明始作俑者就是她，执意进入的也是她，最后出了问题失控指责的还是她，在别人看来，她只是咎由自取吧。
小惑...一定很讨厌这样无理取闹的女孩子吧。
寂静难言，唯一好的方面就是现在足够黑暗，惑看不见她这幅难看丢人的模样。
这次一定会被讨厌了吧，凭什么他一定要被自己管着啊，每次出错都教训他，每次争执都要让着她，她算是自己的什么人...小惑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再任性的女孩子也不能太过份了，不然即使是再好的关系也会有被消耗一空的一天。
这是玖心大人曾说过的话，她也害怕因为自己的性格总有一天会被惑厌倦，抛弃她而再也不看一眼。
也许这一天已经来了，难以言喻的巨大酸楚和后悔冲击着空白的心房，但是她死死的咬紧了牙关，似乎怎么也不愿意松口认错。
“呵...”
度秒如年的煎熬中，似乎有释然的轻笑响起，然后，少年蹲下身子，手掌的温暖触感出现在她的头顶。
“这样的话，那就没办法了，不去了吧，因为，还是空白更重要嘛。”
温柔的话语像是要破除她所有的担忧般响起，与她平视的惑视线投来，摸了摸她的头。
原本作出的决定剧烈的动摇起来，那个声音仓惶恐惧，一遍遍的声嘶力竭。
“这一切，都是谎言！”
“不过是一片虚无罢了，愚蠢的想要面向深渊之人，必将被深渊吞噬！”
但那声音此时被另一种沸腾的情绪完全压倒，作出拒绝的决定被冲的粉碎，她紧紧的望着惑，黯淡的青瞳中再次出现极光般的光芒。
或许真的只是她看错了吧，又或许那未来她即使知道也无力更改吧。
但是...
（至少为了小惑...我也要再看一眼...那所谓的真实，所谓的...命运！）
眼神重新充满神采，空白闪烁泪光的目光充满坚定，像是抓住支柱一般的紧紧抓住惑的衣角。
她不知道什么是最佳的选择，但...这就是她，名为『空白』的少女。
“别哭啦，再哭就难看了，想不到空白也会有这个样子呢，嘿嘿。”
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擦过她的脸颊，将眼泪拭去，最后还讨好似的傻笑了两下。
真是的，蠢死了！
但脸上却忍不住露出笑容，所有的担心和犹豫一瞬破碎，巨大的酸楚却冲击着她的眼眶，让空白抑制不住的流下泪来，这次，是快乐幸福的泪水。
“呜...谁哭了，呜呜...真是的，笨蛋小惑！”
虽然嘴上这么霸道的说着，也赏给了惑一个大大的板栗，但空白像是舍不得那份温暖一样，做在原地没动，任由惑抚摸着她的头，帮她拭去泪水。
“是是，所以才要聪明的空白来帮我嘛，嘿嘿。”
“呜呜...给我感恩戴德吧，还有不许笑，蠢死了...”
“啊啊，我知道了，别扯耳朵，要掉下来了...啊！”
“呜...哼，快点走，小惑该不会想一晚上都留着这儿吧。”
“知道了知道了，这次我一定不会分手的，绝对！”
重新变得亲密的青梅竹马在黑森林中打闹，虽然周围仍是漆黑的浓雾与诡异的寂静，但这一切，在拿出了干劲的少年少女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青色罗带再次缠绕彼此的脖子，握住了惑的手，是十指相扣的牵法，一股暖流从手心相贴处传来，驱散了空白身体中的痛楚与疲惫，透明粉末消弭无踪。
再次并肩的少年少女向着森林的出口前进，在他们的前方，一切阻碍都像是通往宝藏重点的考验。
空白恢复淡然空无的脸上划过一丝美的惊心动魄的笑容...
——深渊太过可怕...即使是一窥，回馈而来的黑暗都将使人绝望。
所以即便她之前已经做好了窥向深渊的决心，但却并没有直面深渊的勇气。
——现在，她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