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将军府的下人们都知道三少爷新婚第三天就搬回了甘棠堂西院。听说新晋的三少奶奶脾气大、心气儿高,仆妇、下人们没事也不敢往东院跑,拍一个不留神惹恼了新晋的三少奶奶无辜挨顿脸色。东院这厢漫天漫地的金红装饰还没有来得及褪去颜色,人气倒先开始迅速的冷清下来。林奴儿这边每每去老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那里晨昏定省,被问及新婚生活是否如意,也不敢就抱怨左英对她的不理不睬。一是自知刚入府门,立场不稳。马上急急的告状只能让人看笑话;二是让长辈们知道了自己刚嫁过来就被一个小妾踩了一头,被丈夫冷落,也不是什么有光彩的事情。只能自己平日在屋子里同贴身的几个下人抱怨一通,又哭一通。在这件事上,她端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林奴儿既自己不愿承认,旁人知她心气儿高,也不好多说多问。偏偏是挺着八个月大肚子的鸳鸯看到甘棠堂这个境况,不知怎的起了挑唆的坏心。
这日,李妈妈和徐妈妈正摆弄收拾从林府带来的嫁妆。林奴儿坐在暖阁里倚着软榻感叹自己嫁到章家才不到半个月,已经门可罗雀。一众仆妇在外间伺候着,皆轻手轻脚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忽然,梓禅从窗外传话道:“三少夫人,鸳鸯姨娘来了。”
林奴儿立即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道:“快请进来。”只见大红猩猩毡门帘被挑起,鸳鸯腆着如萝大肚由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另外个小丫鬟。李妈妈赶紧将洒金大红锦缎迎枕靠在黄梨木缠枝玫瑰椅上又特意铺上灰鼠坐褥。鸳鸯归了座,梓禅和玉巧又捧上茶果。
林奴儿坐直了身子笑着招呼鸳鸯:“鸳鸯姨娘今儿怎么有空上甘棠堂来了?”
鸳鸯在座椅上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忙向林奴儿道失礼:“该是我向三少夫人请安才是,只是您也看见了,我这身子实在是不太方便,所以拖到这早晚得了个空才过来。”
林奴儿笑道:“姨娘这样讲就太见外了。”
两人虚情假意的客套了半日,鸳鸯抬眼将林奴儿的房间打量了一番,口中道:“其实我今儿来不为别的,也就是跟三少奶奶问个安。也快中午了,我看三少爷差不多该回来了。我留在这诸多不便,这就告辞了。”
林奴儿哀怨的垂下眼眉,赌气的说:“鸳鸯姨娘再多留会儿吧,我们说说话也好。三少爷今天、明天、后天、恐怕再往后都是不会过来了。”
鸳鸯听了便张大眼睛,故作惊讶的问:“怎么?这刚成婚的,三少爷就出门子了?”
“不是!”林奴儿有口难言,垂着眼睛微微扭头看着脚下一侧的地面。
鸳鸯心知肚明,重新捧起茶碗故意说:“我就说三少夫人这屋子宽敞是宽敞,漂亮是漂亮,就是少了点人气。怎么?三少爷不常过来?”
林奴儿一听红了眼圈道:“姨娘若是要问三少爷,还是去西院问问冬姨娘吧。我这边肯定是找不着影儿的。”林奴儿身后的李妈妈、徐妈妈脸上也全是怨气。
鸳鸯面上露出一丝狡黠道:“三少夫人,这原是你屋里的事情,我不该多嘴。可是我劝你千万不能一味的忍气吞声。您刚进府便让西院的踩在您头上,将来日子可长,又该怎么办呢?”
林奴儿不出声,身后的李妈妈插嘴道:“谁说不是呢。所以前几天西院的来请安我才驾着三少夫人不叫她给好脸色。谁知道冬姨娘转脸就跟三少爷告了状,撺掇着三少爷冷落我们主子。”
林奴儿不说话,李妈妈越说越来劲,越说越来气,愤愤然道:“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话一出口,看见大腹便便坐在对面的鸳鸯方知失言,赶紧握了嘴,低头红了脸。
鸳鸯却不以为然笑道:“谁说不是呢。我看三少夫人就是面皮太薄,心眼太好了,才被人欺负。要我说,三少夫人就该给点颜色她看看,才能让她知道这屋里谁才是正房太太。”
李妈妈失言林奴儿本来还担心会激怒鸳鸯,没想到鸳鸯不仅不怒反而帮着自己出主意。林奴儿心中顿时对鸳鸯亲近了几分,觉得她是个知道疼人的。因问:“不瞒姨娘说,我现在连见三少爷一面都难,还有什么法子给人家脸色看呢?”
鸳鸯听了心中暗笑林奴儿没用,嘴上却道:“三少夫人若是信得过我,我给夫人出个主意。保证将西院那个赶出将军府,到时候用不着请,三少爷自然就回来了。只要西院那个不在了,三少爷的人回来了,夫人想留住三少爷的心便不是难事。”
林奴儿一听如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双眼顿时泛起亮光忙问鸳鸯:“姨娘有什么好法子?若是奏效,将来我定当重谢,决不食言。”
鸳鸯笑着道:“三少夫人莫要如此心急。”
林奴儿一听会意道:“也到午饭时候了,姨娘若是不嫌弃便在我这里用过再走如何?”说完不等鸳鸯发话,便转身吩咐梓禅、李妈妈和徐妈妈:“你们去厨房提饭吧,多点几样姨娘喜欢吃的菜,算在我账上。”梓禅、李妈妈和徐妈妈马上答应着往外走。
鸳鸯听林奴儿留饭更是不客气,马上吩咐身边两个小丫头道:“你们两个回去我房里说一声,我在三少夫人这边用午饭了,叫她们不要准备了。”又对剩下两个小丫鬟道:“你们和梓禅她们一起去厨房看看吧。我吃不得油多酱多的,多拣几样清单的菜点过来。”
看着丫鬟们都走光了,鸳鸯这才凑上前去,与林奴儿耳语几句。林奴儿听罢,脸上显出迟疑和震惊的神色。她圆睁双眼,扭头看鸳鸯,口中喃喃道:“这…这恐怕使不得。”
鸳鸯掩不住鄙夷的神色,轻蔑一笑道:“什么使得使不得的。都这种时候了,夫人不能讲什么仁义道德,更不能妇人之仁。西院那边背后告黑状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跟这样的人,您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再说了,您是想让三少爷一辈子被那狐媚子蛊惑一辈子?”
想到她的丈夫,林奴儿开始摇摆不定。两人定亲时,她便听说左英英雄少年,屡立战功,圣眷正浓。她日日想象着他是怎样一个人?必定和章平之一样是个孔武有力久经沙场的粗人吧?她的心情惴惴不安;接亲时,章左英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透过红色的盖头,林奴儿看到流云驹上一个挺拔的身姿。只这器宇轩昂的身影便已经让林奴儿怦然心动。先前的顾虑尽消;当盖头被揭开,谜底最终揭晓。她看见面前的少年玉面弱冠、英武非凡、羽扇纶巾。不但没有半分自己担心的粗鄙,甚至儒雅俊秀得出乎意料。林奴儿的一颗芳心就此彻底**,无可救药。她下定决心要赢回左英的青睐。要赢回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就算将礼义廉耻悌全部踩在脚下也不在乎。
“好!就按照姨娘说的办!”林奴儿咬咬牙从头上摘下一只累丝翡翠牡丹金簪递给鸳鸯。鸳鸯立马接过,得意的收入袖管口中道:“这就对了。说起来,若不是当年有二夫人提携,我也不能有今天。我也是一直记念着二夫人的恩情。如今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三少爷能有出息?若是将来三少夫人能和三少爷再生下个一男半女,将来撑起将军府百年的家业,我们也能跟着沾沾光。”鸳鸯口中说得堂皇,心中却对着那张灿若春花的脸狠狠啐道:冬凌,我看你这次还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本事。
林奴儿当她单单为了一己私利,信誓旦旦道:“姨娘放心,此事若是成了。将来必不会亏待姨娘母子二人。”
两人正说得热火朝天,丫鬟和老妈子们捧了食盒鱼贯而入。林奴儿和鸳鸯这才放下刚才的话题,一同用毕午饭。梓禅又送上漱口的茶水。待鸳鸯洗漱完毕,满意的由两个小丫头搀扶着起了身,对林奴儿告辞道:“叨扰了这半日,又扰了夫人午饭,我也该走了。三少夫人放心按照我的法子去做,这事情定能万无一失。只是到时候,三少夫人可千万不要心软。”
林奴儿也站起身,笑着送鸳鸯往外走,口中期期艾艾道:“我年轻,经的事情少。这件事上面全倚仗姨娘出主意。以后还求姨娘多担待我,多帮着我才是。将来姨娘得闲也多往我这边走动走动,免得我一人守着偌大的院子没个说话的人。”
鸳鸯一边往外走,一边打趣的说:“将来三少夫人就有三少爷陪着了。那时我再不知趣,还往这里叨扰,三少夫人就该嫌我碍眼了。”说得似乎此事已问然十拿九稳。林奴儿听了低头红了脸直道:“哪有的事情,姨娘光拿我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