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青玉应声出去招呼客人。冬凌整理好衣襟缓步走出了书房。不明这二人联袂而来的意图,冬茗面上虽然神色镇定,心里却打着小鼓。
冬凌前脚从书房迈进正厅,二夫人和鸳鸯就在青玉的引领下进了来。只见二夫人身材丰腴,穿着靛蓝色牡丹暗纹对襟褙子,里面衬着浅蓝色中衣。发髻上插着赤金累丝坠红宝石发簪,配同色的红宝石耳坠,说不出的雍容华贵。二夫人一手挽着佛珠,另一手由鸳鸯从侧面虚托着。二夫人和鸳鸯身后还跟着两名婢女。
冬凌上前屈膝一礼向她问安。二夫人垂下眼皮,仔细打量着眼前粉腮玉面的人儿。冬凌半蹲着,小腿发麻,又不敢起身。片刻,才听二夫人道:“不错,果真是个好样儿的。起来吧。”
冬凌这才起身,将二夫人和鸳鸯让到正厅当中的位置,自己在正厅下首坐下,又让青玉和若兰端上茶点。鸳鸯不敢坐,站在二夫人身侧伺候。二夫人对两名随行婢女道:“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又转身对身后站着的鸳鸯道:“你也坐下吧,我们之间不必拘礼。”鸳鸯闻声在旁边的位置坐下。
二夫人端起茶几上的青花缠枝粉彩茶盅,以茶盅盖拨弄着茶叶,道:“好茶。清明前的庐山云雾。”
冬凌不答话,二夫人今日登门当然不是来喝茶的。冬凌等着她说出来意。
鸳鸯也端起茶盅,细长的眼睛弯成一条线,笑道:“当然是好茶,这可是今年清明前两江总督送来的新茶。每房都分了不多,我都舍不得喝,没想到我们三少爷的那份就巴巴的都送来了这里。我看着宅子里摆设、用品都是挑好的,看来我们三少爷对冬凌姑娘还真是上心。”
冬凌听到鸳鸯和着二夫人一搭一唱,明朝暗讽,回敬道:“若是鸳鸯姨娘喜欢,我让青玉包些给鸳鸯姨娘带回去。这茶叶,我这儿倒还多得很。”
二夫人面带愠色,放下茶盅,对冬凌道:“老三和你的事情,我早就有所耳闻。当时雅丽和亲,老二的事情府里又闹了一阵。我顾不上左英,只当他是一时兴起,没当回事。没想到…他竟然对你上了心。私下买卖奴才也就算了,还将一个下人养在这宅子里。成何体统!”
冬凌嘴角浮现冷冷的笑意。看来这两人今天是来找茬的,话都已经说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冬凌不客气的回敬:“冬凌不过一介奴婢,去处但凭主子的安排。冬凌出身卑微,并不能控制自己的去留。不过话说回来,恐怕当世的女子中,就算像雅丽小姐这样出身高贵的,也未必能就能随心所欲。二夫人,你说是不是?再说这宅子,这宅子里的每一样物件虽然挑的都是好的,但却没有一样是冬凌的。就像鸳鸯姨娘,就算鸳鸯姨娘屋里里每样东西都是稀世珍宝,但也没有一样东西是鸳鸯姨娘的。鸳鸯姨娘,你说是不是?”
“你!”鸳鸯气急败坏瞪着冬凌。
二夫人挽着佛珠的手向鸳鸯一摆,示意她安静。鸳鸯不服气的白了冬凌一眼。
二夫人身体转向冬凌,半眯双眼,居高临下的对她说:“你确实非常的聪明,难怪府里那么多女孩子,左英独独对你上心。可是你要明白,左英虽然是二夫人庶出,但也是将门之子。像你说的,他将来的婚姻,他做不了主,二夫人做不了主,我做不了主,就是将军可能也做不了主。他的婚姻,将来是要听凭圣意的。”
冬凌微微一笑,二夫人要说什么,她已经了然于心,也早有预料:“二夫人,冬凌对此并没有丝毫的奢望。”
“很好!”二夫人双手交握,半眯的双眼微张了张:“你比你姐姐识趣的多。冬茗的下场,只怪她太死心眼。你倒是比她强上许多。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收你为义女,将来由我做主,指给临安当地乡绅名流。保你下半生荣华富贵。”
“不!冬凌身轻命贱,不敢高攀。”已经受够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冬凌冷冷回绝。二夫人的算盘打得很精,收自己做义女。借自己的婚姻再去拉拢将军府需要拉拢的人。另外一方面,又拔掉了将军府的眼中钉。
“别不识抬举,二夫人收你做义女是何等的福气。难道你也要像冬茗那个死丫头一样死心眼?在这里巴巴的等着三少爷吗?我告诉你,别妄想了,左英他已经去凉州了。”鸳鸯阴阳怪气的讽刺道。
冬凌惊讶:“什么?左英已经去了凉州?”心脏一紧,左英竟然如此决绝,去了凉州都不愿与自己作别。
“怎么?他没有告诉你?看来也不过如此吗。”看着冬凌的失落,鸳鸯的声音满是得意。
二夫人从鼻腔里发出一阵冷笑:“怎么?他与你这么要好,这事竟然都没有告诉你?不知道也好,省去了许多麻烦。”
在将军府主子们的眼里,自己始终是眼中钉肉中刺。冬凌心中明白,抿嘴不语。
“冬凌你若是不愿意做我的义女,我不便勉强。但是我不希望将来左英的婚事和左扬一样闹得阖府不宁,颜面全无。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向我提。”二夫人正色冲冬凌说。
二夫人这是在讨价还价,冬凌心下明白。不愿意让她觉得自己答应得很容易,冬凌口中道:“我需要的是自由。”
“自由?”鸳鸯冷笑一声,笑话冬凌不识抬举。讨价还价半天,捡了个最不值钱的东西——自由。自由有什么用?能吃吗?能喝吗?能保下半生荣华富贵吗?
二夫人道:“左英大约已经将你的卖身契还给你了。但你们始终是私相授受,我将军府若是追究起来,你和安嬷嬷都难逃一个私藏奴仆的罪名。”
冬凌不语,她心里明白二夫人说的正是她心中所担心的。若是将军府真的有心追究,一纸诉状到临安府衙。不仅自己和安嬷嬷性命难保,连费古扬也要被牵连出来。
见冬凌不语,二夫人顿了顿,继续道:“不过,看在你懂事聪明,安嬷嬷在将军服侍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可以不追究,并且再写一纸赎身契约,将你从奴籍赎出。有了这张赎身契约,你便是自由之身。你和安嬷嬷私下的这档勾当也一笔勾销。另外,还可以给你一笔钱,只要你从临安消失。”二夫人目露凶光。一瞬间,与将军府里那个八面玲珑,和气温婉的贵妇判若两人。
从临安消失,二夫人始终要的就是自己从章家人眼前消失吧。如果现在不答应,看这样子,下次就是来强的了。“好!”冬凌怔了一怔,权衡片刻,不再踟蹰,旋即点点头答应。
二夫人放下茶盅,满意的笑着称赞:“是个聪明的孩子。若不是摊上这些个破事儿,我倒真是愿意留你在我身边服侍。明儿,我叫人把东西给你送来。剩下的,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
说完起身向鸳鸯说:“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走吧!”
鸳鸯闻言赶紧起身上前搀扶住二夫人,同时将门外的两个婢女唤了进来。一行四人离开了宅子。
二夫人走了半刻,冬凌仍坐在厅里的椅子上发愣。若兰上前小心翼翼的问:“主子,你真的要离开临安吗?”
“如果我不离开,那二夫人也有别的办法让我离开。到时,恐怕我和你们都活不了。”冬凌冷冷的道。
若兰踟蹰:“那…主子你走了,我和青玉怎么办?”
“若兰,过几日是费府小厮来送月例的日子了吧?”冬凌问。
“是的,主子。”
“到时,让费府小厮将这个消息带给费古扬。他会安顿好你和青玉二人的。”费古扬宅心仁厚。所以,对于青玉和若兰的去处,冬凌并不担心。
“主子,那你要去哪里?我们…不能一起去吗?”若兰紧紧抱住怀中茶托,站在冬凌椅子后,咬着嘴唇,低声问。
“不,若兰。你我之间的主仆情分恐怕到此为止了。将来若是有缘,会有再见之日。若是无缘,我们各自珍重。”冬凌坐在椅子上,背对若兰,声音中满是叹息和无奈。
“主子…”若兰哽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第二日清早,将军府二夫人的婢女秋韵便将一个蓝色锦缎包裹送到了城北小宅。冬凌掀开包裹一角,里面赫然躺着自己的赎身契约,和一叠银票。
“呵,真够快!”冬凌对秋韵嘲讽的笑道:“你去回了二夫人,说东西我收下了,让她放心。”
秋韵躬身施礼,口中诺了一声,由青玉引着出去了。冬凌伸手从蓝色锦缎包裹中抽出那张契约,雪白宣纸上工整的几行小楷,最后落款签着二夫人的的印章。印章鲜红如血的颜色刺痛了冬凌的眼睛。冬凌伸手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又结束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