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晚上,月朗星稀。正值清朗,月光盈盈的洒在花丛间,花阴攒动,花香满园。冬凌让青玉和若兰将餐桌搬到院子外紫藤花架下,又亲自下厨备下了几份精致小菜,与章左英一边对饮,一边赏月观花。
青玉和若兰将一切布置停当。冬凌先为左英斟上一杯梅子酒,左英举起青瓷小酒杯,月光透过酒杯的薄胎照在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中:“凌儿,得知己如你,左英别无所求。”冬凌嫣然一笑,也举起酒杯。二人酒杯轻碰,左英仰脖一饮而尽,冬凌则轻轻抿了一口。
左英咂咂嘴里的酒问道:“什么酒这么香?饮后回甘。为何我在安南将军府没尝过如此好酒?”
冬凌轻轻一笑:“这是我和青玉、若兰用今年余杭新酿的黄酒配上梅子二次酿制的梅子酒。此酒基调为黄酒,后劲足,不可多饮。”
看着眼前月光下的佳人笑靥如花,左英沉醉的微笑摇摇头,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道:“就算没有这美酒,我也已经醉倒在这花前月下了。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我们再饮。”
“左英!”冬凌伸手去拦,却被左英握住伸出的手。
“凌儿,你可记得,第一次你我雪地相见?你穿着黛蓝色织锦上衣,浅紫色长裙,小小的个子,背着一只花袋,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在梅花树下采摘花,做鲜花蜜露。够不到,便跳着去摘。那样子可爱极了。后来做出的鲜花蜜露…那味道…诱得我一个冬天一有机会就往暖玉阁跑。”左英仰面微微闭上双眼,双唇含笑,眼角、眉梢挂着回忆带来的满足,光洁的额头反射着月光的清辉。
“你还记得?”冬凌没想到他记得如此清晰,好像事情发生在昨日。
“当然!”左英张开双眼,手拍着胸口心脏的位置,认真看着冬凌:“你的一切,我都清清楚楚的记在这里。”
两人酒至微醺。冬凌让青玉和若兰收起一桌子酒菜,左英仍旧留恋不去,冬凌知将军府家规森严,劝道:“来日方长,又岂在这一刻?”
冬凌的头被左英顺势揽过,轻轻一吻落在她的额上。在冬凌的再三催促下章左英才起身准备离去。离去前,左英拉住冬凌的手,道:“凌儿,等我!”迎着月光,章左英黑玉般深不见底的眸子闪过一丝坚定。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左英隔三差五便来城北小宅子探望冬凌,时不时为她带些新奇的玩意,和外面的消息。冬凌和青玉、若兰相处得也越发融洽。
眼看着到了深秋,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这天,冬凌如惯例歪在红木贵妃椅上读书,忽听见前门闹哄哄的,又听见里面夹杂着若兰的声音。听了一阵,她高声问道:“若兰,是谁在前门闹哄哄的?”
只听若兰一路小跑,进了书房,屈膝一礼说:“主子,是费府小厮,说是有重要事情要当面和主子禀报。”
哦?费府小厮?那是费古扬差来的了?
“放下书房门口卷帘,叫他进来无妨。”冬凌放下手中书卷,端起身侧矮脚紫檀木花几上的金骏眉呷一口道。
若兰依言放下书房门口的竹制卷帘,才将费府小厮引入。冬凌隔着竹帘看不清小厮的模样,只听他喘得急促,便问:“你是费府的?”
“正是,小的是费古扬少爷的小厮。费少爷要我给您报个信,说是二夫人,今儿个清早没了!”想必费古扬找了身边聪明的过来报信。
“什么?”青瓷小茶碗“咣当”一声从冬凌手中滑落,砸在地上,茶水溅得青面牡丹绣花鞋上全是。费府小厮低头立在一旁。
青玉听到茶盅砸碎的声音,连忙掀起竹帘进屋来收拾。冬凌觉得头上一道晴天霹雳,迎头将自己劈成了两截:“姐姐!”原来人在最惊讶悲伤的时候反而是流不出眼泪的,只是浑身不听使唤的怔在原地合不上嘴巴。
“主子,主子!”青玉收拾好茶杯,看冬凌脸色不对,上前轻轻摇晃她的胳膊,紧张的唤道。
“费古扬现在何处?”冬凌不顾青玉的担心,勉强坐起身体,急切的探向竹帘,问帘子外的小厮。
“我家主子说他晚点会和章左英少爷一起过来,嘱咐您千万别冲动。让我先过来带个信给您。”小厮仍旧低头垂手立在一侧,口齿清楚的回答道。冬凌愣了半天再也问不出半句话来,青玉见状赶紧打发了费府报信的小厮。转身再看冬凌,已经无力的歪倒在椅子里,浑身的力气如被抽走了一样。
“主子,主子,您别这样。”青玉和若兰跪在冬凌的贵妃椅两边摇着她的胳膊道。冬茗走了。那个美丽软弱的女子终于还是离开了这个折磨她的世界。冬凌靠在椅子上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任凭泪水在脸颊上肆意流下。
中午时候,院子门前有响动,若兰迎了出去。是费古扬和章左英。二人急匆匆的奔入书房。见冬凌坐在贵妃椅上,满脸泪水,左英快步上前,扶起冬凌,心疼的把她的头靠在自己怀中。
“凌儿…你要节哀!”章左英的语气中全是心疼。
冬凌仰起头,目光投向站在门口的费古扬:“她…她是怎么死的?”
费古扬叹口气,摇摇头,老实回答:“冬茗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心思又重,最后这几个月更是不大进食。医生说年纪轻轻却是灯枯油尽了。”
其实,从冬凌见她最后一次的情形看,灯枯油尽是意料之中。
“带我去见她。我要看看她。”冬凌伏在左英肩膀上悲痛的向费古扬要求。
费古扬这次只是摇头,默不作声。
左英扶住冬凌双肩,看着她的泪眼,回答道:“凌儿,你要冷静。现在…恐怕不行。”
“为什么?”泪水滑进嘴角,是苦的。冬凌抬眼向左英问道:“为什么?”
“凌儿,我偷偷将你从安嬷嬷手中买下的事情,已经被箫容佳发现了。现在连大夫人恐怕也知道了。安嬷嬷...前些日子…因为这件事情已经被赶出府。这个情况下,你就…更不能出现了。”左英恳切的望着冬凌艰难的解释道。
“我不管,我要去见冬茗最后一面!”冬凌满眼是泪水,被章左英看在眼里,满心都是心疼。
“凌儿,你听我说。”对于她的固执,左英仍旧没有失去耐心:“…现在不是时候。冬茗已经去了,这对她来说是种解脱。她去得很平静。所以,你大可以放心。能否见冬茗最后一面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作为活下来的人,要保全自己。以后事情慢慢过去了,才有机会再见。”
冬凌知道章左英说得入情入理。心中的悲痛化成泪水顺着脸颊再也止不住的流下来,发出呜呜的哽咽。章左英心疼的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拍她后背安慰着。
费古扬拉了把椅子,在二人旁边坐下,道:“冬凌,你放心。冬茗的后事,我们费府会操办好的。到时,一切料理完了。我告知你。”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递给冬凌。
冬凌接过,打开一开,是章左杨的玉箫和小叶紫檀手钏,箫身锃亮,想必冬茗经常抚摸的缘故。
“冬茗身边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一直将这两样东西带在身边。我想定是重要的东西…便带来给你。”费古扬解释道。
想必费古扬觉得这两样东西放在冬茗身边惹人嫌疑。为留冬茗身后清名,让人拿了出来。冬凌是聪明人,一下便会意。她心怀感激,走到费古扬面前深深一礼,道:“谢谢!费少爷为我们姐妹做的,冬凌没齿难忘。”
这夜冬凌梦见了姐姐,那个云雾缭绕间舞动的翩翩身姿,那个月下痴痴伫立的背影。她一伸手,冬茗的身影便像镜中月水中花般化作乌有。她吓得从梦中惊醒,只感到脸上凉凉的,碧纱橱外一轮明月如钩。
三日后,冬茗下葬这天。送葬的队伍从城东费府出发路过城北,直奔北郊墓地。冬茗是侍妾,地位卑微,出殡的队伍很是低调,但是零零星星的鞭炮声惊醒了冬凌敏感的听觉。
“是鞭炮声么?是送葬的队伍么?”冬凌张开微合的双眼问身边的若兰。
“是的,主子。”若兰竖耳倾听一阵,回答道。
“若兰,扶我起来。”冬凌挣扎着要从书房贵妃榻上起身,她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面色苍白,身体更是瘦得厉害。
“主子,不然您去休息吧。出殡要一整天呢。奴婢和青玉帮您盯着,若是送葬的队伍回城了,奴婢叫醒您。”青玉扶着冬凌孱弱的身子,担心的说。
“不!”冬凌摆摆手。她的目光投向合和窗外,阴霾的天空。“准备准备,等送葬的队伍回来了,我独自去拜祭。”
“少爷吩咐了,这几天他不在,不让你乱走动。”若兰喏喏道。
“不碍事!”冬凌淡淡的不把左英的嘱咐放在心上。
冬茗既是安南将军府出去的人,费、章两家又本是亲家,自然应有人前往费府慰问和帮忙。这几日,左英正是被二夫人派去了费府料理此事。冬凌知道他不得脱身,倒也不着急。
费古扬后派人送信来说,冬茗的墓地在城北郊。冬凌倒是急着要去上坟。青玉和若兰拦了几次,说还没出殡呢。主子您急着是要去也看不着。冬凌便几天没合眼等着送葬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