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季被眼前的少女牵着手,逐渐远离了九蛇绕柱的地点,一路上周身的地形草木尽收眼底,视野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而眼前人的模样也终于可以看得更清楚了,精致无暇的脸庞,闪动着灵气的眸子,让人越看越觉得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吸引力。而她身上的服饰也是见所未见的风格,如果非要说是哪种形制的话,倒有些先秦遗风,只是样式好像更简洁了。洁白的底色,上绣着不知名的花纹,衣布简单地围绕着少女的身躯,却勾勒出一种超然之中带着贵族气息的美。
她要带自己去哪里?
周身的雾气越来越淡,不觉间已经快要出了这诡异的气雾范围。
好像是不小心的,琴季和少女原本牵着的手滑脱了,两人之间有一丝凉风掠过,似乎夹杂了些许寒意。
少女回过头来,原本明媚的神情渐渐黯淡下去,好像犯了什么错一样,有些局促不安。
“你就是双头蛇妖吧,六阶妖不可能让我的意志不能自主。只有这蛇国的王者,双头蛇妖可以做到。”琴季语气平淡,这气雾果然是幻术或者精神型场域,实在让人防不胜防啊。
此刻他感到自己的勇气回来了,又是那个沉稳有力,意志坚定的琴季了。
少女低下了头,她的身体在发抖,眼眶在泛红,好像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是幻术么?或者只是一种低级演技,一种不入流的,骗小孩子的把戏呢?”琴季脸上浮现出狠色,声色俱厉地道。
只是这样厉喝的时候,心中却有一丝隐痛,该死的幻术后遗症!
“快走。”少女转过身去,低声道。隐约可以听见啜泣的声音。
琴季一愣,难道自己估计错了,她不是双头蛇妖?那她应该是谁,总不可能是人类吧。
“我就是你所说的双头蛇妖,难道你还想看看我的真身么?”少女哭泣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让琴季心中莫明一阵揪痛。
如果这是幻术,那恐怕已经到了天衣无缝的境界了,琴季暗叹。既然她说快走,那姑且就走吧,反正生死不由自己了。
只是陶剑,诶,恐怕是搭救不了。
琴季带着复杂的心情朝着界碑方向走去,加快脚步的话大约三个小时就能走到界碑,妖域之行就这样结束吧。
只是从那少女身边经过的时候,心中那丝隐痛又浮现出来,他不由得侧过身看了一眼,在那一刹那他想到了留下来。
少女早已泪眼婆娑,只轻轻瞥了一眼琴季,就赶紧把头别了过去,又背对着琴季了。
为什么会哭呢?琴季不解,心里却有一种被刀子割裂皮肉一样鲜明的痛感,让他纷乱不已。
很快,琴季已经看不见少女了,独身行走在这妖域的土地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荒芜。不知道陶剑还活着么,还有淳于至和郭思路二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幸运呢?
总觉得从遇到这神秘的少女开始,自己的经历就有些不现实,预想的搏命救人也没有出现。反而心灵坠入了一种莫名的平静之中,却还深藏着悸动。
如果她不是双头蛇妖,我说的那些话岂不是伤了她的心!
琴季啊琴季,还自诩为琴高之名的继承者呢,你就是这样靠伤她的心来证明勇气和意志的吗?
琴季顿下脚步,心里的愧疚愈演愈烈,他转过身去,定眼远望走过来的方向。
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不哭了。
她回去了吗,她的家在哪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琴季低声一叹,怅然迈着步子,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怀疑过自己。
以前认为蛇国和枝桑国一样充满危险,是阴暗污脏的代名词,然而现在的他却完全改变了看法。
也许对于那些葬身在这里的人来说,这里留给他们的只有最后的恐惧。然而对于此时的琴季而言,却好像改变了他这个人。
我竟然会对蛇国感到留恋,会被以前自己最鄙视的妖国勾出这样惆怅的情绪,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琴季心中有些苦涩和萧索。
“不要动。”柔声细语在耳边响起。如丝的籁音本最让人心醉,然而此刻却仿佛一口大钟在琴季心头敲响。
是她!琴季心跳加速,整个身体都好像不受控制地晃动起来,恍恍惚惚,如坠云雾。
少女挡在琴季身前,伸展开双臂,像是要为琴季挡住前面的什么东西。
一丝发香悄然侵入,琴季贪婪地深吸了一口。他已经感觉到了不远处出现了一股强大的气机,必是真正的双头蛇妖无疑。
他本该恐惧战栗的,这次面对的是真正的七阶大妖,无法逃脱,必死无疑。
可是此刻他心里只有宁静和惊喜。
不管她是不是双头蛇妖,幻术不是她施放的,她没有欺骗我。
她这身衣服是什么材质的,白棉还是亚麻?或者是某种不知道的布料裁剪的。是谁裁剪的,为什么我这个在现代都市中长大的人却觉得这样的样式这么好看。
“蛇母,不要带走他。”少女的的颤音把琴季从沉陷的思绪中唤醒。
蛇母是谁,要让她这样去哀求。
琴季感到一些不同寻常,同时还有一些愤怒。
“那就让他成为你的仆人吧,这样我就可以放过他了。”被称为蛇母的双头蛇妖回道,声音端的是柔媚酥骨,乱人肝肠。
“不要,我不要。”少女语气哀然,继而昂起了头,一脸决然地道:“我杀了他也不会让他成为羽衣人。”
琴季闻言心头一惊,羽衣人是由和蛇女王苟合而未死的人类变异而成,这么说来,眼前这位让得自己魂牵梦萦的少女确实是双头蛇无疑了?
而且他说杀了自己也不会让自己成为羽衣人,她连让我做她的奴仆都不愿意吗?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护着自己?
琴季心中的疑惑和苦涩翻江倒海,一股难以承受的绞痛不断折磨着他。
“他是天赋的术师,未来必定是一家的支柱人物。但是成为羽衣人后修为难以寸进,三百年的寿命只会徒增他的痛苦。”少女神色悲凉地呼道,缓缓转过头来看了琴季一眼,又别了回去。
琴季看到她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浸红了。
“你还在想着那个坠崖的男人么?当初是他自己要选择成为羽衣人的,他说要成为你的仆人,只要能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哦呦,当时听得我都被他感动了。”蛇母缓缓移步,带着环绕着她周身的雾气,走到了琴季和少女的面前。
“可是结果呢?”蛇母用一只手轻轻托起了少女倔强的脸庞,“他跳崖自杀了,从他选择成为羽衣人到跳崖身死,前后不过短短八年。他对你的****在哪里,他只想着解脱,为了他那人类特有的,狭隘的所谓信念!”
少女无言,只有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琴季黯然,原来她心里有一个故人,她想让我安然返回也许只是出于旧日的情罢。
“我们身为蛇国王族,系出同脉,不忍夺你所爱,你若是收了他,我立刻就走。可是你要是想放了他,我可是不会答应的。拥有此等天赋的术师,我都没见过几个,上好的血精怎么能浪费呢。”蛇母美艳惑人的脸上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颠倒众生不在话下。
一柄尖利的牙刀抵住了琴季的咽喉,拿着牙刀的却是站在眼前要保护自己的人。牙刀上面有滴滴透明液体,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着慑人的红光。
想必这一滴滴的就是蛇毒吧,只要这牙刀哪怕刺破自己咽喉一点点地皮肉,这条命就得交代这里了。
死在她手里好像也不错。
只是少女没有动手,蛇母却先动手了。
牙刀远离了琴季,琴季远离了少女。
“璎瑶,不要怪我罗,这么优质的人类术师,血精必为上品,暴殄天物可是很大的罪过。”蛇母将琴季捆缚在身边,春风满面。
“原来她叫璎瑶,多美的名字。”琴季心想,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同时暗暗责怪自己先前怎么没去问她呢。
“哈哈,这个术师怎么也有五段以上的能力,居然一点都不反抗,还在那里笑,莫非是被我迷惑了么,我还没有用幻术呢。”蛇母看着琴季的模样,笑得花枝乱颤。
璎瑶垂下了手臂,一段秋风拨弄着她的衣袖和裙摆,衬托着她脸上的失魂落魄。
她看向了已经身在五十米外,全身被细小的蛇手捆缚着的琴季,也看到了后者脸上的笑容,她明白了那笑容的含义。
一百年前的****,一百年后又要重来了么?
结局好像比一百年前要好,因为这一次还没有真的开始。
可是痛楚却不比一百年前轻,因为这一次没有开始就要接受他死亡。
琴季不知道璎瑶此刻的心境,他想着也许在她眼里自己只是一个旧情的寄代品,最多能让她感伤,却没有走进她的心。
我大概该满足了,我已经让她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