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好像整个徐庄都热闹了起来。即使在这个干冷、滴水成冰的冬夜里,仍有许多听闻而来的人纷纷往玉林所在的那片小树林聚集而去。虽说知道玉林神人法相一事的人们越来越多,可也仅限于徐庄范围,看热闹的人也都是徐庄中人。在整个徐庄被神道司戒严,严禁所有人出入的情况下,不虞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被泄露出去。
楚牧等人跟随着赶去看热闹的人,不怕不知道地方。一路上董小三、魏冬冬情绪激动的向楚牧滔滔不绝的说着玉林身上发生的各种大事,方重有时候忍不住也会插句话。楚牧起初还会回应那么一两声,到后来开始逐渐沉默。
到达那片小树林的时候,整个徐庄千余口人倒是来了一大半,却是都被身穿制服的神师们隔离在离小树林边缘的一定范围之外,因为天气寒冷,不少拥簇的人群中间生有火堆,人群相隔三五步一簇,各种情绪的说话、议论声响成一片,显得嘈杂不堪。在火光的照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望着小树林之中。
小树林外地势开阔,围观众人虽多,却也不嫌拥挤。楚牧四人不敢越过神师隔离出的雷池,站在边缘向小树林中望去。
林中站有九人,地上还躺着一人,距离与小树林边缘并不太远。十人周身四个方向分别生有熊熊大火,想来是照明所用。
视线有林中树木阻挡,却也能看出个大概。楚牧只见九个身穿神教制服,气态不俗的神师分九个方位将地上那人围在中间。楚牧能认得出地上那人正是玉林,而那九个神师,想必就是董小三他们说的神道司大人物了。
九个神师各自右手置于胸前三寸处,做出单手屈指印。
单论手印外形,看起来都比吴胜救楚牧、玉林时候的掐指印要厉害许多。
九个神师身上有浓郁的莹白色元神笼罩,周身更有淡金色的光幕连接九人,组成一幕密不透风的淡金色结界,将躺在地上的玉林围在中间。就在这一刻,楚牧心中也有了确切的答案。
玉林真的是神人法相的这个结果。
楚牧只看一眼,立马便意识到了这是在干什么。
九个神师所站的方位,跟聚魂阵的九个阵眼分毫不差!只不过神道司聚魂阵中的九个神力聚能石被九个神师代替了而已。
这,分明是现在就在为玉林觉醒元神啊!
楚牧默然无言。
周围众人都在激动的议论纷纷,这种环境下,董小三等人的情绪也被感染的激动起来。
魏冬冬站在楚牧旁边,用力的抓着他的胳膊,夸张的惊叹着:“快看!那金色的光幕可是神力啊!玉林的元神要觉醒了!”
他说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两眼放光的看着楚牧,兴奋的说道:“幸好你跟他比试炼神还没分出胜负,暂时还不算有多大仇怨。你也别跟他比了,往后咱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不提这事。说不定往后跟他的关系还会好上一些!”
董小三和方重听到这话,都下意识的看向楚牧。
楚牧看了魏冬冬一眼,又看了看方重和董小三,笑了笑,淡淡的“哦”了一声……
魏冬冬董小三和方重三人都是满脸喜色,继续兴奋的张望着小树林里正在进行着的元神觉醒。
在三人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楚牧一个人悄悄的离开,没有人理解此时他的心情。
走出不远,楚牧回头再次看一眼树林中即将觉醒元神的玉林,紧抿嘴唇。然后转身。
身后,依旧人声沸腾……
楚牧回到家中,一进门便看到屋子正中那方破旧的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晚餐。母亲尚在忙活着摆放碗筷,满面喜悦。父母二人也没有注意到此时儿子的失落。
父亲坐在桌子旁边,并未动筷,正一副美滋滋的样子,嘶溜着没喝完的那坛劣酒,不时还发出几声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爽朗笑声。
家中为数不多的几件破旧家具被擦得一尘不染,就连石砖铺就的地上都被擦洗的干干净净。
对楚牧父母来说,儿子能觉醒元神,这才是真正值得他们庆贺的事,是祖祖辈辈从未出现过的天大喜事。
楚牧父母见到儿子回来,尽是欢喜。父亲略有醉意,兴奋的脸上满是红光,向着儿子大手一招,说道:“过来!陪爹喝两杯!”
楚牧心中升起一丝暖意,精神微振,走了过去。
楚牧父亲一只长臂揽着楚牧的肩膀,满意的看着儿子,眼中有说不出的得意与骄傲。
屋外的远处,仍有隐隐约约的喧闹声传来。
父亲显得跟平时,真的不那么一样,甚是庄重的给楚牧搬了个凳子放到桌前。
“儿子,来,坐。”楚牧父亲神态与平时有些不同,“爹给你说几句话。”
楚牧看着父亲坐了下来。楚牧父亲拿起酒壶,往自己身前的杯子里斟满了酒,然后端起杯,眼眶突然间有些发红,看着儿子说道:“楚牧,这杯爹敬你,感谢你为咱家祖祖辈辈翻了身,谢谢!”说着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定方……”楚牧母亲担心丈夫的突然态度吓到儿子,轻声唤了一下他的名字,但又想到丈夫此时的心境,便没有再加干涉。
父亲放下酒杯的时候,眼里已是荧光闪闪。嘴里念道:“从此以后,咱家就再也不是佃奴了,儿子……”他说话的同时,把凳子往楚牧身边靠了靠,伸开大长胳膊,放在楚牧肩膀上抱了抱,“来,咱爷俩干个!”说着,楚牧父亲又斟满两杯酒,端了起来,向楚牧递过一杯。
楚牧接过酒杯,感到有些沉甸甸的压力,道:“爹……”
“来!干!”楚牧父亲一饮而尽。楚牧也端起酒杯呡了一口,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更是玉林神人法相的缘故。
“儿子!全干了!爹带你去个地方!”楚牧的父亲低着头道。
楚牧听闻父亲话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楚定方站了起来,向屋外走去。楚牧紧跟其后。
屋外的风有些冷,远处依旧能听见因玉林事情的嘈杂声,夜空中层层的深云压得更低。
楚牧父亲没走两步,便向屋后拐去。父子两人一前一后。
两人在一处门前停下,楚牧知道这个是自家柴房,不知道父亲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楚牧父亲打开柴房的门,走了进去。
楚牧也跟了进去。楚牧父亲把墙壁上的油灯点燃,柴房瞬间亮堂了起来。只见他走到堆积起来的柴禾旁边,将之挪开,露出了一大块木板,父亲一手把木板给推开,一个小空间亮了出来。
一个个木质的小牌位整齐的摆放在小空间的桌子上,前面是一个香炉。小空间的侧面,是个用木头废料做的小书架,书架的上面放着许多陈旧的书籍。
楚牧不知道自家的柴房里竟然还有个这样的地方。楚牧父亲点燃了三炷香,插在前面的香炉里,然后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嘴里说道:“爹!爷!祖宗们!不孝子带孙子来看你们来了!”然后在地上嗵嗵磕了三个头。楚定方回头看向楚牧道:“儿子!来拜过咱家先祖!”
楚牧看了看父亲,便走上前去,在牌位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父亲在楚牧磕完头后,看着牌位说道:“爹!爷!咱家楚牧要成为神师了!以后咱楚家再也不是佃奴了。我以前没有做到!但你们的孙子,楚牧做到了!”楚牧父亲说着,眼里渐渐出现了泪水,话声也变地哽咽,“爹,咱家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也再不会食不果腹,无钱医病……”说道这里时,他的话语里竟然出现了哭声,声音断断续续,“如果不是无钱医病,您们孙女,咱家楚小妹也不会死,她才三个月啊……”说道这里时,父亲突然哭了起来,流着泪的眼睛愈发红肿。
楚小妹?谁是楚小妹?孙女?楚牧听到这里,父亲的话让他心中为之一沉,向父亲急切问道:“楚小妹?她是谁?”
父亲已经泣不成声,哭着回道:“她是比你小两岁的妹妹啊!她三个月时,因大病……”父亲似乎说不下去了,后面的话已是哭声代替。
楚牧一时间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平静。
“以后咱家就翻身了,咱家楚牧成了神师!就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了!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跪在牌位前的楚牧父亲,一直喃喃着这一句话。
柴房外。
楚牧母亲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此时她已是流着眼泪,用衣袖擦拭着。然后转身向屋里跑回。
柴房中。
父子二人从地上站了起来。楚牧父亲嘴里喃喃道:“你妹妹的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原本不想让你知道的,刚才……对不起……”
楚牧没等父亲说完,就黯然道:“这些……我应该知道的。”
楚牧父亲看了看周围,道:“以前你还小,没跟你说过,这里有咱家祖辈灵位……”
楚牧父亲的视线落到了旁边的书架上,他走过去,像久别的老友一样,用手轻轻抚摸着有些破旧的书架,又轻轻触摸上面的那些书。
“这些书是爹年轻时,梦想着成为神师时看的书,现在也没舍得扔……”笑了笑,楚牧父亲拿起一本翻了翻,那些只是神师初级的入门书籍。在书上依旧能看到,父亲年轻时用笔勾勾画画的痕迹。这一切,楚牧都看在眼里。
楚牧父亲把手里看着的书合上,然后开始一本本的往一块儿整理,笑了笑,嘴里道:“这是爹今天送你的礼物,也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但还是希望对你有帮助吧。”
楚牧父亲把整理好的书,用绳子认真扎起,递向儿子。楚牧用双手接过那摞书,像接过一份重托,是一种难以言明的重量。
……
那一刻,楚牧已经决定,就算再困难,自己也必须、一定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神师。不辜负这份重托,不辜负家庭受过的苦难,那份无以名状的期望……
父子二人,从柴房里走出,向前面屋内走回。
……
爹,我楚定方可和你不一样,我一定能成为神师……
我楚定方一定会让咱家富甲一方,享受大富大贵,你们等着吧……
切!我楚定方怎么会是佃奴的命,天生我才必有用!天必降大任予我……
你,一定等着我!我一定会成为神师!到时候我要让神道司的神师为我们开道!风风光光娶你进门,等着我……
……
那一路,楚定方脑海里竟全是曾经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