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馨儿回门,跟刘邺一起为父亲敬茶,又拜了母亲牌位,便送刘邺到房间里休息。待丈夫熟睡后,她像个小妻子一般为丈夫盖好被子,放下床帷,脚步轻盈退出门外。
园南书院,不过是大一些的私塾,所教授的不过四书五经。但园南书院,却是湖州城,乃至江南一地唯一开办女学之所,在园南书院中,男校和女学分开办理。以前夏馨儿闲暇时候,也会帮父亲,在女学中当个女先生,教授一些琴棋书画的知识。
夏馨儿待人谦和,又博学多礼,深为女学学生爱戴。夏馨儿此趟回门,那些平日里既是姐妹,又是她学生的女学学生最为开心,到放课时,一众女学生拉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夏馨儿是女学中唯一的女先生,这几日不在,女学生们只能听那些刻板的男先生讲课,好生无趣。一个个都央求夏馨儿早些回来。夏馨儿心知自己已为人妇,不能再如以前那般无拘束,面对小姐妹的恳请,只能硬着心肠拒绝。
到中午时,夏馨儿的授业师傅前来,她先去拜过。等给师傅见礼敬茶,师傅便匆忙离开,不过一个影子,却好似凭空钻出来一般,一下子闪到夏馨儿身后,从后一把抱住她的腰。
夏馨儿早就领教了“影子”的顽皮,并不见怪。
“师姐……”甜的发腻的声音,却是夏馨儿的师妹雨蝶。这一抱紧了,很长时间不肯松开。
夏馨儿心想:“几日不见,雨蝶这丫头好似更痴腻了一些。怕是也想嫁人了。”
夏馨儿年十九,年长雨蝶三岁。
雨蝶二八年华,正是对情爱之事懵懵懂懂之际,不过她时常行走江湖之间,懂得的也比平常人家的女孩多,知道师姐嫁人,以后闺中便少了一半,心中多有失落,此番相见分外依恋。
平日里雨蝶待外人是锱铢必较丝毫不让,却有“弱点”,被夏馨儿双手加身,除了告饶也不会别的。
“师姐,你嫁人了,怎还这么坏。除了咯吱人,你就不会别的?”雨蝶似有幽怨,瞅着夏馨儿的目光多了几分楚楚之色。
“看你这般,活脱脱一个小深闺怨妇。这几日随师傅去钱塘,可有新鲜的见闻?”
雨蝶皱皱鼻子,轻哼一声道:“别岔话,姐夫呢?说好了是三朝回门,你不把姐夫带回来给人家看看,人家怎替师姐把关?”
说着话,雨蝶螓首左右转了转,像是在找寻,却是在耍赖。
夏馨儿白她一眼道:“你姐夫他,正在房里休息……回来,别去打搅他,这几日刘家举丧,你姐夫有三天没睡过了,让他睡个好觉。”
“三天?”
雨蝶掐着指头算了算,喃喃道,“师姐嫁过去三天,他就三天没睡,是不是还连带你们洞房花烛?……嘻嘻……喂,师姐你又来,都说了不许咯吱人家。好了,我不说便是。不过总要进去瞧瞧,我会小心在旁边看看,不会吵醒他。他三天没睡,就是打雷也不会惊醒他。”
夏馨儿知道自己师妹脾气,越是阻止她,她越会作出出格之事,不如让她进房,在榻前偷看丈夫一眼,却也无妨。
夏馨儿心想:“把丈夫带回来,就是为给人看的。”
嫁得如意郎君,夏馨儿也不想藏着掖着。
“嗯。”夏馨儿点头同意,“说好了,只许看,不许出声。”
雨蝶一听有戏,狡黠地眨眨眼,捂着嘴忙不迭点头。
夏馨儿带雨蝶到自己闺房门口,轻声推开门,二人一同到榻前,雨蝶早就迫不及待把床帷掀开,把头探了进去。
此时刘邺正闭目熟睡,浑然不觉自己正在被人偷看。
雨蝶乍看到刘邺容貌,心想:“长的也就一般般。”
再端详一会,心想:“不过如此。”
“师姐……”
“嘘!”夏馨儿作出噤声手势。
雨蝶凑到夏馨儿耳边,道:“师姐,你眼光真不好,你看这个人,也不俊朗,睡起觉来像死猪一样。”
被夏馨儿瞪一眼,雨蝶便不再往下说。
夏馨儿拉着雨蝶往门口走去,雨蝶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开,也就撅着嘴任由师姐拉着走。到桌前,夏馨儿把桌上放着饭菜的木托端起来,从后推了雨蝶一下,与雨蝶一起出了门。
“见也见过了,早些回去,别让师傅着急。”夏馨儿说着,端着饭菜便要往厨房走。
“师姐,你去做什么?”
“为你姐夫热热饭菜……”
雨蝶看着夏馨儿背影,心中有些恼恨,就好像师姐对她的疼爱被人抢走了,令她很嫉妒。
雨蝶心想:“师姐待这个男人那么好,我要好好捉弄他一下,让他知道得罪我雨蝶是没有好下场的。”
脑子里突然灵机一动,雨蝶蹑手蹑脚又回到房里。
雨蝶一脸坏笑,低声自语道:“我给他脸上画只乌龟,让他浑然不知,人人都笑他。”
雨蝶从来都是想到做到,当下便从书桌上拿起毛笔,从笔洗里蘸了水,随便在墨盘上染了点墨。夏馨儿的闺房里虽然没有胭脂水粉,却有书桌和文房四宝。
雨蝶顺带还抬头看了看,原本挂剑的钩子都被撤了下来,雨蝶心想:“师姐为了演个淑女,连护身的宝贝都不要了。”
想到这,她更觉得罪魁祸首便是躺在床上的男人。
她走到床边,拿着毛笔,看着床上躺着安睡的男人,却又觉得这张脸不是那么讨厌。看了半晌,不知从哪开始下笔。
“我得好好斟酌一下,画只像样的乌龟,不能马虎。”
此时的刘邺,仍旧没察觉到床边有人,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一张脸,正在被人像画纸一样端详着。
过了片刻,雨蝶感觉应该先从左脸颊下笔,便兴致盎然落笔,可在落笔一刹那,原本紧闭的一双眼睛突然睁开。
“啊!”
雨蝶吓了一跳,惊呼一声。而刘邺发现正脸面对一双眼睛,伸出右手直往对方双目戳去。刘邺平日里刀口舔血,极为小心,若非三天三夜不眠,也断然不至于要到毛笔落在脸上才有所反应。
刘邺动作极为迅速,一瞬便要戳到雨蝶双目上。雨蝶骤然面对攻击,略显慌乱,好在她平日里习武也练得极快的反应,当下稍微避了一下,虽然避过曲起来的二指戳向眼睛,却被戳中额头,令她感觉如同被人敲了一棒子,生疼。
雨蝶毕竟是练家子,反应倒也迅捷,在刘邺第二波攻击上来之前,她已经把毛笔扔在地上,一溜烟逃走,在过门口时,与端着饭菜过来的夏馨儿撞了个半身。夏馨儿见师妹落荒而逃的模样,有些不解,进得门来,发现丈夫正坐在床沿上用手指摸脸,手上还有墨汁,便隐隐猜想到发生了什么。
在刘邺反应过来面前只是个少女,而落在地上的只是毛笔而非刀剑时,他已经放下警惕并未去追踪。
“夫人,刚才……”刘邺满目疑惑,凝视着夏馨儿。
夏馨儿神色间满含歉意走上前,解释道:“那是妾身平日里的闺中姐妹,只是顽皮了一些……”
刘邺这才苦笑一声,揉揉眼睛道:“原来如此。”
他闭上眼回想一下所对的那双眸子,贼而精明,却也带着灵动之色,不就是当日来提亲时,在窗口偷瞧的那双?
想到此节,刘邺不禁一笑,心说:“趁人睡觉时拿毛笔来作弄人,这也够贼的。”
刘邺心中也有些遗憾,刚才事发突然,事主跑的又极快,令他未看清少女的容貌。却只对那双眸子留下极深的印象。
此时一溜烟跑出书院很久的雨蝶,躲在一棵树后,往后瞧了瞧见没人追来,才惊魂未定摸摸胸口,喘口气。有生以来,她捉弄别人还没试过这么狼狈。
“什么时候不醒?非要到本姑娘要给你画只乌龟,你倒醒了!?”
“哼!等着,此仇不报非君子,本姑娘迟早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