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邺平静而素朴的古人生活,因为刘成姚的离世,起了波澜。回来的路上,他想的最多的不是自己,而是夏馨儿,刘家离散,他一人吃苦没什么,但他不想让身边最亲的人吃苦。
想了太多,他也就分外感怀了一些。
刘邺先到文房四宝店买了笔墨纸砚,又到旧画摊子,选了两幅一二十年的画作。湖州城虽不大,好在江南富庶地方,文风盛行,这些东西倒也不难买。最难置办的还是刻图章的石头和印泥,一切准备好,他回了家,把东西放下,他才继续去为刘成姚守孝。
刘家虽然遭遇财政危机,但毕竟是湖州城富贾之家,刘成姚病逝第一天,光是来吊唁的亲友便挤破了门楣。这种状况,通常会持续到“头七”下葬以后。作为刘成姚直系孙,刘邺多数时候也要在旁作谢礼,到下午,来吊唁的人少了,他才回院里,归弄上午买来的东西。
中午时,夏馨儿已睡醒,起来看到刘邺买回来的物事,心觉讶异。刘邺没在,她只是问了小丫鬟宁玉,而宁玉除了腌咸鱼在行,别的什么都不懂,上午宁玉又被叫去前院帮忙,她根本不知刘邺回来过。
“可能……少爷喜欢。”宁玉憋了半天,说了一句。抬起头,发现这位新夫人看着她的神色有些异样。
这几天,宁玉总是被小姐妹灌输一些思想,归总起来,就是“三少爷娶了少奶奶,就没你立足之地了”!
宁玉心想:“她们都说,少奶奶进门会带着陪嫁丫鬟,以后陪嫁丫鬟会成为小少奶奶。大小少奶奶一起欺负我。可……少奶奶进门了,陪嫁丫鬟在哪?”
“宁玉。”夏馨儿唤了宁玉一声,没听应声,便又大声一些再唤,“宁玉!”
“哦,夫人,您有事吗?”宁玉怔过神,被夏馨儿这近乎呼喝的一声,吓了一跳,身子也不由哆嗦了一下。
夏馨儿瞅了瞅神色不太正常的宁玉,却不知她脑子里那团浆糊是什么,道一句:“没事,你出去吧。”
“哦。”
宁玉端着盛着粗盐的小簸箕,出门而去。
夏馨儿看她出门,刚回过身要倒杯茶,便听见宁玉在门外扯着嗓门喊:“少爷回来啦!”
这一声,又把夏馨儿吓了一跳。
刚进院的刘邺不知宁玉搞什么名堂,见到宁玉瞪大眼一副心虚模样,皱皱眉头,人进门而去。
夏馨儿迎过来,接过刘邺递过来的孝服,这孝服,是刘家为夏馨儿准备的,刘邺过来顺带便拿过来。
“不用急着过去,晚上,我们要一起过去守灵。有时间,再睡一会。”
陈朝奉行以孝义为先,长辈过世,是家中的大事,刘邺父亲离世,刘成姚便是他唯一的长辈。本来两个叔叔应该跟刘子越刘邺兄弟轮班为刘成姚守夜,不过两个叔叔自早晨开始便没再回家门。
刘邺猜想:“大概他们迫不及待要分家了,也该加紧一些。”
刘邺回来,便是要把上午买来的旧字画,取纸而落画,仿照记忆中冯仰之的一副山水画,作一幅赝品。
刘邺曾倒卖过文物,作赝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最难的,却是要遵照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来作赝,其中要涉及的东西不少。好在冯仰之过世不过十几年,纸张上不用做旧太明显,否则几天时间无法做到以假乱真。
刘邺要作赝,并没有回避夏馨儿,却也没对她解释什么。刘邺要帮忙的,他便差遣宁玉去做,比如找木炭和黄泥,夏馨儿偶尔也会从旁帮一把,比如帮刘邺按住画角。虽然开始时夏馨儿不明白刘邺要做什么,但她很聪慧,在旁看了一会,心中便了解了大概。
刘邺做事很专心,心无旁骛,夏馨儿在旁也不碍手碍脚,反而会适当的帮忙,到晚饭时,刘邺才把一张装裱用的十几年旧纸,从原本旧画画作上取下来,未留下任何痕迹。在夏馨儿看来很简单的一件事,刘邺却花了很长时间去做,但夏馨儿自问,做不到刘邺那般彻底干净。
“很复杂,明天就快了。”刘邺对夏馨儿笑笑,招呼夏馨儿一起去吃晚饭。
到饭桌上,夏馨儿想鼓足勇气问一句,但她还是没问。虽然她不清楚刘邺为何要在刘成姚过世的时候突然作赝,但她能感觉到,刘邺做事很慎重,绝非不知轻重。
“夫人,此事千万别对外人说,以后我会跟你详细解释。”吃过饭,即将去守夜,刘邺说了一句。
“嗯。”夏馨儿点点头,本来她希望成婚第二天,有个温馨而令人期待的夜晚,却因为守夜,而被打搅了。
夏馨儿看看刘邺,心想:“夫君他两天一夜没睡,精神还挺好。”
倒不是刘邺在强撑,而是他以前适应了这种生活。
刘邺和夏馨儿到灵堂,此时灵堂已经完全布置好,到日落黄昏,也就不再有什么人前来吊唁。刘子越走过来对刘邺道:“三弟,明日乡下的亲戚过来,比较忙,就别出去了。”
“知道了。”刘邺明白,兄长说的是他上午出城钓鱼的事,这事虽然当时刘子越不知道,但事后还是有会会去通风报信。在别人看来,刘邺的做法是不顾孝义,恣意妄为,只有刘邺明白其中的深浅。
为逝者守夜,是件很繁琐而无聊的事,一夜时间,不但要保证长明灯不能熄灭,还要不断烧纸。
到后半夜,刘子越夫妇过来换班,刘邺跟夏馨儿回到居所,刘邺让夏馨儿先入睡,而他则继续留在桌前,完成他的事。
“夫君……不休息?”夏馨儿见刘邺如此废寝忘食,有些心疼,走上前问道。
在灵堂守夜时,夏馨儿撑不住睡着,刘邺把衣服披在她身上,到此事她心中还有些愧疚。三月里,夜晚毕竟很凉。
“没事,你先睡你的。”刘邺对夏馨儿一笑,夏馨儿心中有些不舍,却也上榻而眠。
不洞房不上榻的旧习,夏馨儿没去管,刘邺更不去过问。在二人心中,已经把彼此当作是另一半看待。
到早晨起来,夏馨儿从榻上坐起身,却见刘邺依旧坐在椅子上,此时一副画作已经作好,连题跋也都完成。此时的刘邺,正拿着一把很细的刻刀,在雕印,那神情,让夏馨儿误以为,这就是刘邺的工作。
但她明知道,刘邺只是个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