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刘邺起来的很早,早餐未进便如往常一般,提着鱼竿和鱼篓走出家门。
一场大雾,把湖州城这座江南水乡笼罩在氤氲水汽当中,早起露重,又是大雾天,刘邺走的并不快,顺着河渠到了城北,到了园南书院后院,本想再与夏馨儿来个不期而遇,谁知却遇上了匆忙出门的夏东宁。
“子建?”
夏东宁见到刘邺,面露欣喜一笑,拉着刘邺到了小院里,行色匆忙。
刘邺注意到未来老丈人手上拿着一卷厚纸,去不知作何而用。刘邺往院子里看了看,没见到夏家小姐的身影,又望了眼屋舍,窗口有道缝隙,有双很明亮的眼睛在往外看,这眸子,却不似夏馨儿所有。比夏馨儿的“贼”了一些。
刘邺心中不解,这眸子一闪即没,好似偷瞧一般,会是谁?
“世伯有事?”刘邺再寻不到那眸子,神色收回,看着夏东宁问道。
凉亭里,夏东宁正专注地把纸在石桌上铺展开,露出纸上的文字,刘邺大致一阅,与婚事有关。
“子建啊,你不来,老朽也要过府去找你。快看看,这婚书有何错漏的地方,老朽再作增删补改。”
刘邺仔细看了看,才知道原来是他跟夏家小姐的婚书,本来求亲之事,以周礼为准,先过文定,三书六礼,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婚事作准,再行请期、迎亲。
如今没有头四步,却直接定下婚书,连刘邺都觉得有些跳跃了。
这婚书的字里行间,完全以男家,也就是刘邺的语气在写,倒让刘邺觉得好似亏待了夏家小姐。
“世伯,为何……这般着急?”刘邺看完,抬头看着夏东宁。
“唉!”夏东宁叹口气,招呼刘邺在石凳上坐下,解释道,“子建尚有不知,老朽这般着急实属无奈,事出有因。昨夜,小女参加南湖郡王府的一个宴会,却被小郡王当众表露爱慕……老朽又被南湖郡王妃逼的紧,这才说你与小女,已定下婚书。”
刘邺初闻此事,心下震惊。这不知从何冒出个南湖郡王,还是“小郡王”。再听夏东宁细说昨日情形,刘邺便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尤其当夏东宁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首七言律诗,给刘邺看过之后。
“昨日星辰昨夜风……”
光看了一句,刘邺一时间什么都明白了,原来跟他拜师学钓鱼,女扮男装的小白脸“徐英”,便是太湖周围六郡四十二县的藩主,南湖郡王世子周英。
刘邺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些记忆。而这记忆里,对南湖郡王却只有只字片语。刘邺只知道,南湖郡王最后是为江南有名的响马盐枭隋东亮所灭,在天下大乱的初始,周英势力一上台,便已告烟消云散。
陈朝之后的六十年大乱,江南之地易主最为频繁,本来这鱼米之乡便是争夺天下各路枭雄的粮仓,你争我夺。便是灭了南湖郡王周英的隋东亮,也不过只控制江南一地不到三年时间,其后江南战争频繁,百姓流离,这鱼米之乡最终也成为边荒之地。到天下大定之后,情况才有好转。
南湖郡王的世子,居然是女儿身?刘邺想想便觉得可笑,可惜历史并无记述,刘邺之前也完全没料到。
“老朽也已经在上面签押坐实。”夏东宁见刘邺不语,提醒道,“子建,如今令尊不在,你便当得了自己的主,签了这婚书。老朽这就拿去给南湖郡王妃一看,让她断了这念相。”
刘邺抬头看了眼心急如焚的夏东宁,心中有些疑窦。
照理说,南湖郡王世子向他提亲,他即便是不想把女儿嫁过去,也不至于如此排斥,不惜以欺瞒和作假来推搪婚事。
刘邺心想:“夏先生多半已知周英为女儿身,怕误女儿终身之事,才会欺瞒王妃,以事后补写的婚书来蒙混过关。”
不管怎样,刘邺知道婚书之事,是为他和夏家小姐的终身幸福着想。刘邺当下提起笔,在上面签名。
有了刘邺签名,婚书便当坐实,夏东宁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容。
“子建,老朽这就往王府别院那边去一趟,你也先出城吧。”夏东宁拿着婚书,吹干上面的墨迹,又顺着刘邺的目光瞅了眼屋舍,道,“回来老朽便过府一趟,把该补的礼给补全,顺带跟刘公商议迎亲细节。子建与小女将要成婚,这几日,你也不要常来走动,免得引起外面流言蜚语。”
刘邺点点头,在这年头,成婚男女在婚前严格不能见面。到新婚之日,洞房里,很多新婚的夫妇才第一次照面,在之前,全凭媒人一张嘴。
盲婚哑嫁,有其优点,便是成婚双方一旦结合便不能反悔,除非是男家或者女家隐瞒了一些隐疾,又或者是一些事关传宗接代的“大事”,比如说不贞、克夫、不孕等,否则成了婚,女子未犯七出,就是丑到没眼看,男家也不得随便退婚。优点是有,但缺点更多,跟一个陌生人一见面便行周公之礼,那是一件很不自在的事,如果遇上另一半是俊男靓女也就算了,若是遇上丑八怪……
刘邺不敢想下去,暗自说一声:“阿弥陀佛。”
刘邺跟夏东宁一起出门,临出院子,刘邺又发现那双明亮的眸子往外偷瞧一眼,在这大雾天里,这双眸子,便好像是一泓清泉。刘邺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总觉得,要去探索一番,却不知为何。
出了院门,刘邺与夏东宁作别,便提着鱼竿鱼篓出了城。快到湖边时,雾气也逐渐散去,阳光当空照下,别有一番春日的明媚。
刘邺还未等走到湖边芦苇丛中,便有个身影匆忙迎出来,依旧是一身英姿飒爽的男装,脸上的笑容映着阳光分外生艳。
“师傅,师傅您来啦?”周英笑着迎出来,一脸谄媚的笑容,把一双手藏在身后,俏皮眨眨眼道,“师傅猜,徒儿为您带来了什么?”
周英跑过来时,刘邺便看到她身后藏着一壶酒,见到她这么故作神秘,刘邺当下长呼一口气,心中对她“横刀夺爱”还是有几分介意。
“一壶美酒?”
周英脸上的笑容变得很无辜,继而有些不高兴道:“师傅,您怎么一下子便猜出来?难道是,师傅的鼻子太好使,连封口壶中酒的香气,也能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