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晚些时候,太阳逐渐落山。忙了一天,卫乙还是没能闲下来,要解决的问题实在有点多,盐铁专营这么多年积攒在民间的问题,全都堆到了他的身上。
就在这时,突然来了一个人,语气神秘地道:“卫夫子,这个东西你修吗?”
卫乙本来正在埋头做事,听到这个声音,他知道他等的人终于被他勾了出来。于是也不抬头,便直接回道:“此地人多,不方便动手,可否移步他处?”
那声音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一个人的匕首抵在了腰间。
卫乙轻轻一笑,对还在排队的众多百姓拱一拱手,道:“各位先请回吧,我这忙了一整天,也着实有些累了。明天我还会来此,你们有问题的东西,明天再拿过来好了。”
百姓们还有些恋恋不肯走,可是这一天时间很快就要过去,大家也不好太过为难,只好悻悻地各自离去。
卫乙送走众人,这才回头,看向了那个他要找的人。那就是一直以来追他的杀手寿西长。
寿西长的大名,从卫乙刚回汉朝时就围绕在耳边,迄今已有不少时日了。此人脾气暴躁,极容易被激怒,田惜被他虐成重伤,想来就是这种性格所导致。此时,他正被一个人控制着。那人当然就是陈遂。
今天一天时间,陈遂都躲在暗处。他是一个真正的杀手,他可以隐藏自己的身形,没有人能够注意到他。寿西长虽也是杀手,却是杀手中最低级的盗贼级别,连载入史书的机会也没有。正如田惜所说,他上面还有队长的队长的队长。即便他身边有和他同一层次的杀手,但也无法和绛宾精心挑选出的杀手相提并论。所以,虽然寿西长做了充分的准备来到这里,他已经猜到会有人在暗处等他,但他以为那会是拓拔鹤或者田惜,而非陈遂。
论武功,也许陈遂未必及得上拓拔鹤,但论忍耐力,陈遂远胜之。在这茫茫众生里、嘈杂市井中,也只有他能隐藏在百姓之间,完全不吸引任何人注意。他收敛自己的杀气,让周遭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感受到。直到寿西长小心地接近,他也小心地接近。寿西长伸手时,他也伸手。寿西长想向卫乙动手,他快一步,匕首直抵腰眼。
寿西长本来带了二十几个人随他同来,他们已经包围了整个集市,他们想让卫乙无处可逃,他们相信,卫乙即使有十几个军士帮忙,这一回也必定死无葬身之处。但是,他们没想到会有一个陈遂,会以这种方式出手。
昨天,当陈遂出现在卫乙三人面前时,这个以自己为饵的计策就浮出了水面。婉婵说,她一想到身后有个陈遂,就感到害怕,因为她看不到这个人在哪里。心里的敌人,是最让人感到恐惧的。赵芜则说,有陈遂在,寿西长根本无法奈何卫小乙,因为他能在平地隐身,然后突然显身出来,给你致命一击。
世上当然没有隐身术,陈遂只有在人群中隐身的本领。这个本领对于卫乙来说,已经足够。
卫乙仔细看清了寿西长的脸,他却懒得多看一眼,他只是命令陈遂:“带他出城,这里不方便。”
于是,陈遂架着寿西长往前走。寿西长想反抗,可他的身体要害被陈遂控制,完全无法施展,甚至说话也说不出来。在他们身周还有二十几个杀手,就这样小心地警戒着,却不敢乱动,老大被控制,他们当然不敢动。
有一个像是二当家的,倒是想围魏救赵,上来擒住卫乙以换回寿西长。可拓拔鹤、田惜和卫乙的十几个军士也到了,在卫乙身边围成一圈。远处,听见了有差役整齐的脚步声,那是卫乙命人报了茂陵令,这里马上将会被保护起来。杀手们无奈,只好就这样被陈遂一个人牵引到了茂陵城外。
不多时,茂陵县的差役们到了,随同而至的,还有几个身着太学博士弟衣服的人。其人领口褐色,那是《书》科的颜色。
为首一个,跑过来急切地问:“那杀手在哪里?”他的表情很急,不像是来办差的。
卫乙拱手道:“他刚才想杀我,被我一个手下发现,挟着他出城去了。”
那人双手反复地搓着,一脸不安地续问:“挟他出城?你到底要做什么?”
卫乙无奈地耸耸肩,“我不想做什么啊,只是自保而已。没人保护我,只好自己保护自己了。至于我那手下会不会对杀手们不利,我就不清楚了。没办法,狗急了也是要跳墙的。”
“唉!你闯大祸了!”那人急得直跺脚,连忙从怀中拿出一个太学的徽章来,“我是太学博士弟子疏广,快带我去找你那手下,晚了要出大事。”
卫乙等人见他模样,面面相觑,不知道一个杀手怎么会引起这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这样的关注。卫乙也拿出了自己的博士弟徽章,道:“我是《易》科的卫长右,本是来茂陵执行操演任务的,我想你们也应该知道这件事。可我在这城中遭到杀手的威胁,无奈之下只好对他们动手。你可否实情相告,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那疏广似也听过卫乙的名字,倒是还算客气,“我们可否边走边说?这个杀手绝不能死!”
卫乙见他神情肃穆,不像是装出来的,也明白过来可能事情比他想的要严重,当即答应一声,就领着一群人往城外走去。然而,在他们之前与陈遂的约定中,并没有其解决寿西长的具体地点。这是婉婵要求的,她不想知道杀人这样的事情,越少知道越好。
所以一群人出了城,却没能找到那群杀手的踪迹。疏广无奈之下,只好吩咐所有差役们四散搜索。这一搜就搜到了天黑,这才在一个僻静的小山背后,发现了二十几个杀手的尸体,其中包括寿西长,但没有陈遂。
来到事发地点察看,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婉婵和赵芜更是吓得在一旁不住干呕。原来现场实在过于残忍,二十几人全都被一剑封喉、暴尸山野,没有一个人有过反抗的迹象。
“卫历事?这是你的手下干的?”疏广见了当场局面,又惊又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乙强忍住心中的震惊和不安,诓道:“不,那个人是我花钱雇的江湖游侠,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只是拿我钱办事的。我知道茂陵的杀手将要对我不利,所以雇了人来保护我。”
卫乙一边组织着谎言,心中一边高速地思考着。这么多人暴亡,这绝非陈遂一个人干的出来。这必然是绛宾事先在此埋伏了人马,才能以这么快的速度下手。而自己,显然只是被绛宾利用以引出寿西长的一枚棋子。
疏广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卫历事,你恐怕要有麻烦了。这些杀手,廷尉署已经秘密追捕了十几天,好容易把他们困在了茂陵县,马上就该收网了,结果竟然被你搅黄。这件事情如此隐蔽,连茂陵县都没多少知道茂陵有杀手,你是如何知道的?我想,你还是好好考虑下怎么去和廷尉解释吧。”
卫乙听他这样说,身上的冷汗不自觉地下来了。他知道,自己跌入了绛宾和姬后山联手为他设下的陷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