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夏天刺骨的寒。
世人皆知,七大家族中的易家在南朝都城嘉陵的山城别院,一天时间,就再无生气。
所有当时在别院的人,无论是易家的族人,还是雇佣的仆人,一天时间尽皆中毒而死。
无人知晓他们是怎么中的毒,也查不出中的是什么毒,连当时已经是乾元九层的易家二爷也难逃被毒死的命运。整个别院,只有当时恰好外出为易家二爷的瞠目鹰狩猎野食的伴生义兄孙仲弓逃过一劫。
等他回到别院的时候,已经是满门尽灭,人都面目青绿,七窍流血,就连易二爷的瞠目鹰都被人扭断了脖子挂在鹰架上。
整整三月,孙仲弓在山城别院中,独自一人掘了三百口墓穴,埋葬了所有的尸体。
而后来又是继任家主的易方妻女被刺,易方的妻子周青灵护女而死,孙仲弓自此回到白帝城易家守护易方的独女,从此再不出家门一步。
世上对当年易家的山城别院中的惨案传了许久,但无论那一方势力,都查不出当年做出这件事的幕后势力,甚至连一点事实的边角都看不到。
只剩下一个三十岁便两鬓灰白的孙仲弓。
易鱼看着眼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眉眼周围已经生出不少的皱纹,当年生出的两鬓斑白虽然不像原来那样刺眼,但还是满满的苍老感觉。
而他,是当年的易家二爷易建,如今的孙仲弓。
此时不过四十许。
当年毒染别院的时候,出去狩猎的其实是易建。易建与他的伴生义兄本就是样貌相似的结义兄弟,孙仲弓的年龄大一点,所以事事迁就着自己的义弟。
易建有世家子弟常有的喜好,骑马射箭,架鹰打猎。孙仲弓便也学得弓马武技,兄弟二人两骑共射,而易建有时候处理家族事务脱不开身的时候,就拜托自己的兄长暂代,得以出去过一过打猎的快意。
那一日,距易建的父亲,易家的上任家主易山失踪正好两年,心情低落之余易建还在审阅易家在都城的经营账目。孙仲弓担心易建便便代替了他的位置,让易建单人独骑从小门悄悄进山纵马疏解心情。
压抑了长久的心情在弓马之间挥洒了几许,山间林里的猎物在精湛的猎者目标中无法逃脱。从日中到日暮,易建在别院后的青山中走过骏马可走的无数道路。
等到他带着满载的猎物回来的时候,才发觉别院中的所有人已经无一生还。
别院上空还飘着一点淡淡的腥气,但却是一片死寂,当易建推开自己的书房,看见眼前的一幕的时候,他再也坚持不住,长跪门前。
“哥,我回来了,你为什么要替我去死?”
声音颤抖是因为强忍的哽咽。
坐在书房桌后的孙仲弓身上穿着易建的衣服,腰间挂上写着易建名字的佩玉,安静的闭着眼睛,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像是欣慰的一个梦。
如果不是他的脸色也是青绿,七窍也尽流出暗血的话。
易建久久的低着头不敢仔细看孙仲弓,他让自己不去想真正发生了什么,但最后还是抬起头狠狠的盯着桌后的早已死去的孙仲弓,强绷起的怒吼不绝。
“你我成为兄弟的二十年,我总是仗着自己曾经的少爷身份,仗着自己年龄小,向你各种要求不断!”
“我不喜欢的衣服让给你穿,我被父亲罚抄大字推给你写,我不愿干的琐事央求你做,你从来不反对我的要求,处处迁就宠溺我!”
“凭什么你只比我大一岁就要迁就我,凭什么你不等我再懂事一点就先走了,凭什么你明明有时间逃走却不问过我就穿我的衣服戴我的佩玉替我去死?”
一段一段的怒吼过后,一直跪坐在门前的易建伏在了地上,额头抵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像是一个叩首。
三十岁的易建本就是一个架鹰走马的大家纨绔,只是在父亲易山突然失踪后才开始学习做人处事,而现在他对着门里坐在书桌后面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自己的兄长。
男儿泪水不断坠落。
“我不准!”
一句小声的反对。
易建站起身后,从此易家二爷就死在了当年的山城别院惨案里,而唯一活下来的人,只有孙仲弓。
“孙伯,今日应该作何修行?”易鱼恭敬的问道。
关于孙仲弓的身份隐情以易鱼现在与七鲤的关系也得以知晓,但还是照旧称呼眼前的人为孙伯。
因为他从来不承认自己就是易建。
易方后来和他对峙过,直言断定他就算伪装面容神态和孙仲弓一般无二,但是当年只有易建才会的自创武技“射弓”,是孙仲弓根本不可能施展出来的。
其实易方早就怀疑孙仲弓就是自己的二哥了,比如在之前为易鱼讲解伴生兄弟的身份的时候,虽然从样貌上神情上没有一点纰漏,但易方还是察觉出了当时孙仲弓平静之下异样的感情。
但对易方这一切质问孙仲弓从不承认,至于武技“射弓”也只说是修行到四极境界自己领会的,还禁止易方将自己的身份推测让其他人知道。到如今知晓此事的除了他们也不过只有七鲤和和易鱼两人。
所以世间任然没有易建这个人,当年只有孙仲弓从惨案中存活至今。
轮椅上的孙伯安详笑了,缓缓说道:“照旧,不要浪费了我这小院的云纹聚气阵。”
易鱼现在也知道了孙仲弓小院的不凡,他和七鲤在修行上的一日千里,这院落里布下的云纹聚气阵法聚集天地元气的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
六年来,易鱼在易家的待遇与七鲤完全相同,修行所需的功法,天材地宝,灵药,还有这助益修行的阵法,两人都是一模一样。
当日在断刀前的那一跃,既得到了易方对自己的认可,似乎也对当年有义兄替自己而死的孙仲弓有所触动。
易鱼和七鲤两手相牵,默运起易家的修行上的功法《归易》。
这是当年创建易家的先辈创下的功法,当两名同时修行此种功法的人在一起修炼的时候有相互增进的效果,这也是两人双手相牵的原因。
易鱼现在也不是当年那个对修行一无所知的门外人了,修行一路,在他承脉以后,就异乎寻常的顺畅,短短六年的时间几乎就走过了其他人一生的的修行成就,虽然才十三岁,就已经成为了乾元八层的修士了。
对修行的看法也少了许多主观上的期许憧憬外加的美好,清楚的知道了如今世间的修行是真正的什么样子。
世间修士,开脉只是将身体里的器具打上孔洞,天地元气便可以通过孔洞在人体和天地之间流通,就算是有意识的控制天地元气吸收到体内的经脉里运行,最后都会全部从细小脉络中逸散出去。只有敬天承脉以后才能将自己本身的元气和天地间的游离的元气蕴养在身体里面,从而壮大自身,能够有超乎常人的体魄。
但即便承脉以后也不是所有感受吸引到体内的天地元气都能够被身体蕴养住。
承脉的层次有三重,也就是敬天时所燃的三炷香,对应的就是所有吸引到身体里的天地元气能够被吸收几成。
开脉的禀赋差的人,一般燃尽一炷香或者两炷香便敬天结束了。
一般能有二品巅峰禀赋的人基本上就能达到敬天燃尽三炷香,获得承脉三重的天赐,能将吸引到身体里的天地元气蕴养下三成。
然后在之后的修行中就看所修功法的优劣了,一般的功法只能再增加一成天地元气的蕴养,而顶级的功法则是能生生增加四成天地元气的蕴养。
如此世间修行的修士事实上在开脉,承脉,和后来获得的功法上就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先天禀赋差,敬天承脉只有一重又没有上等的功法,即便是整日都在修炼,能够被蕴养在经脉里的天地元气也是只有三成甚至更少。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乾元境里碌碌的下等修士。
这就是世间修行的悲哀前景,既使是人人都清楚的知道顶尖的修士是可以改天换地的强大,但更残酷的现实是基本上所有人都在并不优越的底层看着时间过去而修行毫无进展。
所以普通人更多的都是在苦苦的修炼武道,磨练武技而有一个稳定的未来,巅峰武道境界,除去修士特有的神通基本上就是一个四极境的高手。
像七鲤有着先天五脉几近全通的五品上等禀赋,敬天承脉自然是三炷香皆是燃尽的三重承脉,更是有着易家的顶级功法《归易》,这样在蕴养天地元气上面竟能达到七成,这已经是人类修行能达到的最高的层次了,整整近十年七鲤才在十二岁的年龄就达到了乾元九层的境界,就是距离四极境还不知道多远。
唯独易鱼就是一个异数,自从他承脉以后的这六年开始修行,不觉间就要追上了七鲤的境界,就令孙仲弓和易方大为不解。
虽然易鱼修行的功法和七鲤相同的《归易》,但却是二重承脉,仅仅三品巅峰的开脉禀赋,按理说应该是五成的元气蕴养。
但他竟然有八成的天地元气蕴养水平!!
而且他承脉以后已经确定的三品巅峰禀赋竟然又变成了四品中!
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