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整天的奔波,车子终于停了下来。袁启和其他难民一股脑地被押进了一个废弃的院子。
土石结构的院墙已经残破不堪了。院内有一座二层的小楼。西侧是一个不太高的土坡,一棵枯死的椰枣树斜插在那个如坟包一样的土坡前面,仿佛是一具烧焦了的尸体。
荷枪实弹的人贩子们将难民们关进了一间石头房子里。透过破烂的窗户,袁启能看到他们正在休整吃饭。
难民们都在沉默,一天前的挫败感和沮丧的心情侵蚀着每一个人的内心。同时,他们也知道一旦外面的人吃饱喝足后,会做些什么。
“大家不要灰心,总会有机会的!刚才下车的时候,我听见了阿莫卡的心里话!”袁启转过身来安慰大家。
“是什么?”尼日尔焦急地问道。
“当时他的心很乱,信息有些模糊……”袁启解释道:
“好像是他们想逃到反对派那里,但前面遇到了关卡,所以才被迫逃到这里落脚的!所以从他们这么匆忙地跑路来看,政府军一定在围追他们!所以,一定要等待机会!”
“可是!过一会儿他们便会杀一儆百的!”一个蹲在地上的难民不安地说道。
“而且,那个灰毡帽一直看你不顺眼……”另一个难民补充道。
“我们跟他们拼了!”靠近门口的一个干瘦的小伙子咬着牙,狠狠地咒骂着。
“他们有枪,我们没有胜算……”一个年长的老黑人在轻轻叹着气。
“是我挑头的!如果因为这个我送了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袁启惨笑了一下,又慢慢地说道:
“就当是我最后的嘱咐吧,大家千万别冲动,我们不能硬拼!”
“嘿,嘿,嘿——!这可轮不到你!”约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是我先动的手!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恐怕,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唉——!”那个老黑人再次摇了摇头。
袁启正要说点儿什么的时候,门被外面的看守打开了。一个黑影阴森森的站在了门口,尽管逆光使得大家看不清他的脸。但那邪恶的灰毡帽却让所有人知道他是谁。
灰毡帽端着枪,坏笑着将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审视了一遍,然后示意手下将难民们全部带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人贩子们看来已经酒饱饭足,他们端着枪围在那个土坡前。阿莫卡将一条腿搁在椅子的扶手上,正歪在那里剔着牙。
看着那些黑乎乎的枪口,袁启真的绝望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简直就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羔羊,何况屋顶上还有两个不时眺望院外的巡逻者。
“是他先动的手吗?”阿莫卡用牙签指了一下人群中的约翰,旁边的灰毡帽咧着嘴点了点头。阿莫卡一招手,两个手下直冲约翰而来。
两个年长的难民顿时紧紧地拉着约翰的衣服,更有几个人竟然直接挡在了约翰的面前。其中一个看守见状不由分说,端起来手中的冲锋枪冲着他们的脚下就是一梭子。
“噗噗噗噗!”子弹将难民们脚下的尘土激射了起来。前面的几个人本能地后退了几步。人贩子们顿时放肆的狂笑起来。
约翰一把甩掉拉住他的手,拨开前面的人,毫无畏惧地走了出来。
“哦!英雄!大家快看!英雄出场啦!我他妈从小就崇拜英雄啊!”阿莫卡故作惊讶的大呼小叫起来。在人贩子们的口哨声中,他背过身去挥了挥手:
“把英雄绑在树上!下一个镜头我们来拍摄英雄的牺牲场景!谁带毛巾了?我他妈一会儿可能要擦眼泪!”
那两个人贩子伸手就要去抓约翰的胳膊。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一声断喝响了起来:
“住手!是我让他干的!”
是袁启!这一秒钟,他仿佛过了一辈子。他做了这辈子想都不敢想得一个决定——承担并面对牺牲!
也就是在这一刻,那个一直以来把懦弱当作谨慎的他仿佛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有意思的是——刚才他还在因脑补自己被虐杀的惨象而心脏狂跳!
自己不是不知道怕,甚至此刻自己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是——但是心里总有些东西在这一刻,抢到了恐惧的前面!也许,没有人天生就对恐惧免疫,但也许恰恰那些为大义牺牲的英雄和此刻的自己一样。在心里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这种东西抢到了恐惧的前面……。
“这……这他妈就不好玩了啊!”阿莫卡摆出一副沮丧的样子,摊了摊手:
“原来这个小个子中国人才是带头者?天呐!”阿莫卡放下腿,转身坐了起来:
“好吧,我承认——其实我当然知道你才是带头者,为什么呢?因为灰毡帽全他妈告诉我了!只不过,我以为你会眼看着别人为你送命!本来我想先宰了他,然后再让你在奴隶们的失望中死去,可……你打乱了我的进度啊!你这个混蛋怎么能这样对我啊!”说着话,他恶狠狠地着站了起来:
“不过没关系,顺序颠倒一下也行嘛!好吧,中国英雄,就先从你开始吧!”他的话音刚落。两个手下便将袁启拖出来绑在了土坡前的那棵椰枣树上。
“本来我还想让你帮我多赚点儿钱的,看来做生意不能太贪啊!”阿莫卡说着话,接过灰毡帽递来的弯刀。但他并没有马上靠近袁启,而是弯下身子冲着地上的一块大石头砍磨了起来。石头上已经冒起了火星子,但阿莫卡用拇指探了探刀锋后,又继续砍了起来。
被五花大绑的袁启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虽然他不知道对方在干什么,但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妙。
阿莫卡直起腰,再次用拇指探了探刀口,此时的刀口已经被砍得象锯齿一样狰狞了。
“用这样的刀割喉才有意思!放心,我会尽量慢一点……”阿莫卡冲袁启露出了魔鬼般的笑容。
此刻的袁启就是不用他心通也能明白他的用意:这个残忍的恶魔,他想通过延缓自己死亡的过程来折磨难民们的灵魂,他想将恐惧的枷锁焊死在他们的心里!
万念俱灰的他闭上了眼睛,他甚至想起了太平天国时石达开受难的那句话——“忍一忍就过去了……”。
是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了,从巴基斯坦的赫瓦贾到埃及的黑天使,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但这一次,恐怕是也是最后一次了……。
袁启的头脑中闪过一些杂乱的念头。如果人真的有来世,下辈子碰到这样的事,我还会不会挺身而出?还会不会为了自由而牺牲?他拷问着自己的内心,会的!我还会如此!他报以难以察觉的轻轻一笑。心念逐渐归于平静……。
阿莫卡一步一步走近袁启,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待宰的中国人,下一秒钟他准备猛地扯住他的头发,然后在对方的尖叫声中,用钝刀慢慢划磨他的脖子。
被按在一旁的约翰圆睁怒目,咬着牙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尼日尔则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在胸前划起了十字架。其他难民也难过的将头扭了过去……。
屋顶上的两个巡视的家伙也被即将发生的场景所吸引,他们舔着下嘴唇,兴奋地注视着下方的行刑过程。
但下一秒钟,他们感到自己额头象被人猛地推了一下似的,他们嗜血的表情,竟永远地僵住了!
噗通!两个人贩子同时从房顶上面栽了下来!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变成了两具尸体。看着他们脑门上的血窟窿,阿莫卡大叫一声:
“有阻击手啊——!”人贩子们顿时慌乱起来!
“不是政府军!是外国军队!”一个趴在院门缝上往外看的家伙惊叫道。
“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跟他们拼啦!”阿莫卡扔下刀,飞奔着去找掩体后面的枪。
人贩子们也开始慌慌张张地准备防御。一些家伙迅速窜上了二楼,将枪口瞄向院外。
“立刻放下武器,交出难民!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院墙外面喇叭响了起来。
“你们去死吧!”一个人贩子举起枪流弹对着墙外就是一下。但仅仅过了两秒中,他便一头栽了下来。
“守住院门!我们有人质!他们敢进来就扫射!”阿莫卡疯狂地叫喊着。
他的话音未落。院门便被外面的法军撞开了。但随即又被人贩子们的疯狂子弹暂时压制在了外面。
难民们也被嗖嗖乱飞的子弹逼迫得抱着头趴在地上。袁启则无助地四处张望,一梭子飞来的流弹差一点就打到他的身上。袁启拼命地挣扎着企图挣开绳索。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有两个身影正猫着腰企图接近自己,是约翰和尼日尔!这两个人趁乱成功地靠近了袁启,并快速解开他身子的绳子。
“嘿——你们!”一个背靠院墙的人贩子突然发现了他们,就在他举起枪准备朝他们扫射的时候,一个象猎豹一样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头顶的墙上!紧接着,这个一身野战服的来者纵身一跃,象捕捉猎物一样跳在了那个家伙的身上。袁启他们看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个倒霉的家伙已经象被扔到一边的麻袋一样倒了下去。
来者回过头来,一把扯掉了脸上的蒙面巾,那惊鸿的一瞥似乎让时间瞬间定格!
是徐薇——!!!袁启张嘴就想惊呼,可那一瞬间,他的喉咙竟然因为肌肉的骤然紧张而发不出声音来!袁启知道,下一秒中,这种紧张将直接化为哽咽……。
久别的重逢本应是热烈而沸腾的,但那短暂的静止被一颗擦肩而过的流弹瞬间打破。
徐薇顾不上激动,直接挡在了袁启的身前,因为她看到了一只正在瞄准他们的来福枪。
“你们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幸运的!”灰毡帽举着来福枪疯狂的叫道:
“现在,去死吧!”说着话,他扣动了扳机。
与此同时,徐薇大吼一声,用全部的力量升起了降魔护盾!但凡有一两秒钟的思考时间她都不会这样做!因为这几乎和自杀无异!护盾能挡住高速飞来的散弹吗?然而此刻的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了!
那一瞬间,她的头发被激射的能量催起,威武而神圣。袁启仿佛看到了一个不可侵犯的女神!
“砰!”地一声枪响了!一个身影倒了下去,灰毡帽的胸口已经被护盾反弹回来的子弹打成了筛子。到死他都没想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血,同时也殷红了徐薇的肩头,一块没被护盾挡住的弹片在她的肩头擦了一道血槽。
袁启一把扶住浑身瘫软的徐薇,用意念帮她止血。刚才那一下拼尽全力的护盾已经令徐薇虚弱不堪了。
战斗很快接近了尾声,法国士兵已经突破了院墙,开始围剿藏在各个屋子里的人贩子。
在士兵们的护送下,难民们被迅速转移到了院外的安全地点。自由了!难民们围在一起互相安慰着。尼日尔交叠双手,独自跪在那里低声祷告,感谢着上帝的恩泽:
“我们在天上的父啊,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不远处的袁启此刻正安静地抱着徐薇,他有太多的话想要问她:从埃及那座金字塔里出去后,你到了哪里?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利比亚的?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她一定吃了不少苦。他很想说一句什么,但生怕一开口便会搅乱了这一刻的安宁,如何可以的话,他情愿时间永远定格在此刻!永远不要再流淌……。
徐薇忽然睁开眼睛笑了。那一刻,袁启差点有一种冲动——弯下腰猛地吻下去。如果那样的话,她会怎么样?应该不至于一记耳光吧?
又或者,一记耳光后,便是……。袁启脑补着各种美国动作大片里,男女主角在一系列枪林弹雨后,满脸泥污的激吻。
“你瘦了,黑得象个非洲难民!而且身上的臭味也象!”徐薇的话打断了袁启的想象。
“我……”袁启刚要说点什么,便被突然直起腰来的徐薇一把抱住!嗯,好吧!激吻看来是没戏了,但拥抱也是蛮暖心的!他暗暗安慰着自己……。
院子里的枪声停止了。满脸血污的人贩子阿莫卡被反剪双手跌跌撞撞地押了出来。看到袁启他们后,他停住了脚步。但他还没来得及对袁启投上凶恶的一眼,便被身后的一名法国士兵一脚踹在屁股上。狼狈地塞进了军车里。
“很抱歉,不知我们这样算不算打搅你们!”约翰先是敬畏的看了徐薇一样,然后小心翼翼地对袁启说道。他和尼日尔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身后站着的是所有获救的难民。
“没事,我们……没事的!”袁启连忙站了起来。
“如果没有你带领我们的第一次反抗,我们不会有今天!你……你是上帝派来的……”尼日尔说完,抱住袁启痛哭了起来。
袁启轻轻拍着尼日尔的后背,安慰着他。约翰则举起了右拳,用低沉的声音闷吼道:“袁!袁!袁——!”
在他的带动下,围成圆圈的难民们流着眼泪,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拳,一起用震撼的共鸣声齐声欢呼着袁启的名字。
徐薇明白了,此刻的袁启已经成为了他们心中永远忘不了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