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五年三月初二,奉明皇魏煜旨意,赛里斯·明帝国境内适龄女子选秀入宫,充实后廷。人人皆道皇都富贵,而盛世下的朝政颓败、贫富差距悬殊,皇都内部分地域治安之差,偶尔暴乱,都被这坐古老城市的外表所掩藏。
选秀的旨意传遍境内各州府,自然也传到了三朝元老丞相吴家。吴氏一族本为寒门官员,于昔日出了一位“太皇太后”才渐崛起,至吴赟这一代,家业也早就不景气,空有一个“丞相”的名号而已。
所谓富不过三代,便是如此。
四月初春,京城内草长莺飞,花红柳绿。上至皇室贵族、官员乡绅,下至平民百姓,各家女眷皆是姊妹结伴于城外游园踏春,山外青山楼外楼,这春光明媚的大好光景,倒是被这女人家的妆容给比了下去。
众人熙熙攘攘的缓慢行走着,摩肩接踵、络绎不绝之态亦是让人在这花园内早已无那赏花兴致,便见灼华撇嘴吵嚷道“这好好的景致被这些和人给搅和了,还不如回咱们府里待着。”
搀扶着灼华的侍女德蕊挑眉嗤笑道“小姐若是回相爷府里,怕是又要被相爷责怪了呢。如今皇上召选秀女,相爷不想让您多沾染是非,让小姐您多出来走走,您也要理解相爷的一片苦心啊。”
苦心?灼华闻之不由一愣,她精致的远山眉微微一挑,似那山巅翻覆之态“我倒不信入宫能怎样。德蕊你惯会危言耸听,人人皆道舜阳宫内夜夜笙歌燕舞,繁华迷离,我若有幸一观,怕是人生无憾了。”灼华说至此处,面色微醺,多少带了些处女情怀。她又道“听闻当今皇上骁勇英姿,貌比潘安颜如宋玉,我若能见他一面,实在是...”
“小姐,府里出事了,请小姐您赶快回府。”灼华尚未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家丁打断,面色一沉微微不悦道“什么事?也敢打断我说话,你们的差事当得越发好了。”
那家丁脸色一沉,神情凝重,只是刻板道“还请小姐回府,老爷自会与小姐您当面说清。”
家丁言罢并不等灼华分辨,一把拉起她便把她塞上马车,德蕊一急,从未见过此景,怕是出了什么大事。急切言道“究竟所谓何事?老爷这般着急?”
那家丁吩咐车夫架起马车,转首瞧着德蕊道“小姐要参加...选秀了。”
德蕊一沉,望着匆匆驶去的马车,五味杂陈,立在原地痴痴站了许久。
马车去的极快,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丞相府。家丁扶着灼华匆匆下轿,灼华一脸茫然被那家丁带着进了正门、仪门、一转偏门夹道穿过一排樱花林到了一排院落。却见那院中正房至匾“玉樱苑”。
灼华跨栏进门一转至东房,便见父亲一袭貂皮辊轮金边常服立于桌前与娘亲谈着什么。而娘亲面色愁容,灼华从未见过娘亲这样的愁色,心下不好,气喘吁吁的呼吸着。灼华父亲见女儿归来,快走两步至灼华面前,凝望灼华,良久,吞吞吐吐道“华儿,宫里传来消息,四月初四,入宫参加选秀。”
灼华闻之一愣,耳朵上的玉坠子微微一震“真的?!”灼华的父亲吴赟不知自己的女儿是否是大惊失色,母亲吴秦氏早已哭的成了泪人儿,泣不成声道“明宫内人心险恶,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比比皆是。华儿娘亲怕你万一有幸入选,才是真真断了咱们母女情份。”
小阁内空间狭小,灼华却脑海中浮想联翩,面对父亲和娘亲的担忧,她内心却在痴想皇帝的侧颜。良久,她开口道“我吴灼华若有幸入宫,必然会复兴家业,让父亲和母亲过上安稳的时光。父亲和母亲您含辛茹苦把女儿养大,女儿大了,这件事女儿自有分寸。”
吴秦氏瞧着自己的女儿跟自己心路不通,伸手无奈敲打着茶几,茶几上的景泰蓝茶盏一震“华儿你还太小,不知宫内险恶。你曾祖母名曰太皇太后,终究不是实至名归,名不正言不顺啊。”
吴赟闻之此,亦脸色一沉。灼华不解的望着父亲与娘亲,她只知道太祖母是太皇太后,曾经吴家也因太祖母的号位而得幸封为公爵位。虽是经历了“舜天之变”没了爵位,但外人仍知晓吴家太皇太后的云烟往事。
却不知太皇太后吴氏不过是舜阳宫内御花园的扫地宫女而已,高宗一朝至高宗薨逝仍无位分品阶,不过是登基皇位的中宗重孝道封了个圣母皇太后而已,再度累计钦宗,成为太皇太后而已。故皇城内诸人恭谨来一句“太皇太后”其实则是名不正言不顺而已。
小阁中一瞬的尴尬,灼华截然回首窗外。三月早樱初绽,那樱蕊的随风浮动,暗香疏影。樱桃花下送君时,一寸春心逐折枝。灼华微微一笑,波澜不惊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吴灼华从小便是不怕事的性子,遇上选秀,华儿自然也会尽力一博。爹娘,您抚养女儿十六年,如今便让女儿做一回主,去拼搏自己的人生吧。”
吴赟见女儿执意如此,只是唉声叹息。吴秦氏瞧着丈夫如此女儿执迷不悟,亦是继续嚎啕。吴秦氏情绪激动,吼道“若不是当年咱们的女儿被那老巫下了咒,说什么必定能进宫,将会得知秘密,做出惊天动地...”
“闭嘴!”吴秦氏激动之言,却被吴赟打断,灼华从未见父母亲如此,她瞧着娘亲如此,心头五味杂陈。“扑通”一声灼华跪下,吴赟见此赶忙拉拽,灼华倔强摆手。抬首瞧着吴秦氏道“母亲,您便让女儿做一回主吧。女儿不愿只做相爷家的女儿,不愿来日自己的幸福被他人做主。”
灼华顿了顿,眼角渐渐湿润,提了嗓子道“如今父亲虽不说,但女儿感受到,吴氏一族的权力名位早就消失殆尽,消亡只是个时间的问题而已。女儿不甘,要去把女儿的幸福征回来,吴氏一族的荣光争回来。”
吴赟和吴秦氏相视一对,皆转首深情望着灼华,吴秦氏强忍着泪水叹息道“罢了,娘自然希望你幸福,你既然如此倔强,娘拗不过你。路是你选的,华儿你既然选了,那就要走到底。一入宫门深似海,华儿,来日征途,吴氏复兴,母亲不指望你。华儿你只要能在宫中平平安安便足矣。”
吴赟见母女如此深情,亦不忍打断,只是含泪笑道“华儿能不能进得去宫门还是回事呢。”
灼华嘴角上扬,撇嘴拧眉道“爹你真讨厌!女儿一定能入宫的!”
吴赟瞧着灼华这般倔强,不由笑道“好好好,这才是我吴赟的女儿。”
小阁中,一派其乐融融之态。
四月初四清晨,舜阳宫中轴线上第一门大明门霍然敞开,自大明门始至圣龙山末,中轴线上的大明门、雏凤门、雷鳞门、昭麋门、舜天门、舜阳门、承阳门一路敞开。近则来之皇城内皇室贵族、世家富豪,远则来之大明国境内各州府郡县内官家等各路秀女,依次从中轴线上各门偏门依次而进,直至舜阳宫内宫德华宫。本次选秀地点为德华宫沐澜殿,各家秀女皆入宫于沐澜殿内稍作歇息,继而经初选、复选、定选、测选等四选,余下优质者,再进入面圣大选。
灼华一路见前面四选严苛,守宫砂、玉女风、承恩力、仙女水等一系列采选,筛选出不少女子。能面圣大选的,亦皆不是俗物。
最后测选姑姑一句“从一品丞相吴赟之女吴灼华,过测选!”
灼华松了一口气,于德华宫内暖阁与诸名过了四选的秀女暂时歇息,等待面圣大选。灼华打量着这德华宫暖阁内陈设,皆是雕梁画栋、巧夺天工,暖阁内随处的屏风、陈设、古董等皆价值万金。可见天子之富。
灼华细细打量着自己一身装扮,一袭粉面团柔樱花长裙,配着鹅黄色抹胸,头上青丝绾了一个花妖鬓,用各色珠花打扮。额首又垫了樱花佃,两面耳垂则是繁星飞仙的流苏玉坠。整个人清馨脱俗,大有一番春天的感觉。
灼华打量着其他过了四选的秀女,有的体若无骨,身姿轻盈,有的桃花沾水,妖娆魅惑;再有虽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态,却是各有千秋,总之一条皆为人中翘楚。
而灼华听此次选秀中,还有东瀛国的和亲公主。灼华知晓东瀛为东边海中岛国,却从未见过东瀛人的模样,如今不仅来者不仅为东瀛人,还是一国皇室公主,必然让人开了眼色。
灼华正想着,见一太监进来唱礼道“吴灼华、虞九央、穆宝珍、高嫣、李淑瑾、杨紫月觐见。”
灼华淡然一笑,跟着其余五名秀女出了暖阁一转从角门出来过了甬道进了一院子,这院子开阔,正中坐落一恢宏殿宇。那殿阁面阔五间,重檐抱厦,两边房梁皆绘制“百鸟朝凰”纹路,殿门上悬匾“德华宫”。
太监为首领着两路秀女至德华宫抱厦下,唱礼道“正二品工部尚书虞传应之女虞九央,年十七。”
灼华身旁的虞九央扑通跪下,巧笑倩兮微微抬首,惶恐之色不敢表露半分。灼华偷偷窥探者德华宫殿内,正中九龙盘云椅上坐着的正是大明国君主魏煜,左侧一女子浓妆艳抹,头戴重金,极是端庄。而右侧的女子凤冠霞帔,媚眼如丝,露出一丝娇羞的妩媚,但丹凤三角眼露出一抹凌厉的冷意。
灼华一时疑惑,不知殿内哪位是皇后,哪位是庄淑长公主。虞九央的笑恰到好处,缓缓道“臣女虞九央拜见皇上,皇上万岁,拜见庄淑长公主、德妃娘娘。”
庄淑瞧着虞九央并无妖妖凋凋之态,眉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和颜悦色道“孤觉得这虞氏虽姿色不出众,却是仪态端庄,可见为人处事不卑不亢,不是霍乱之人。”
德妃郑凤瑶闻庄淑此言,越发不喜,娇媚一笑道“皇上,庄淑公主说的不错,只是臣妾觉得公主说的太过刻薄。难不成本宫料理的后宫皆是红颜祸水么?”
庄淑长公主本就不喜郑凤瑶,碍于郑家位高权重便作罢,并不与郑凤瑶分辨,只是板着脸道“一切决断,便由皇帝决断吧。”
魏煜远远瞧着虞氏,面目不出众,不过佼佼者而已。才要挥手,便见一旁的太监悄声提醒道“皇上,这位虞秀女是虞姬的后人。”
“虞姬?”魏煜喃喃自语,左侧的庄淑长公主打量着右侧的郑凤瑶,郑凤瑶眼波一转,庄淑便知她打得是什么主意。
郑凤瑶妩媚一笑,接口道“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皇上您若纳了这样一位传奇女子的后人入后宫,怕是满朝皆会称赞皇上您英武神明呢。”
德华宫内波橘云诡,魏煜微展愁眉,不耐烦道“那便留下吧。”郑凤瑶含了一抹得意的笑意道“是。”
殿外太监唱礼道“虞九央,入选。”
虞九央只是沉沉跪着,听那太监吼曰入选,双眉微挑,眼波一转,欢喜的过了头,脆生生道“多谢皇上,多谢德妃娘娘,庄淑长公主。”
虞九央复起身跟着一旁的公公下去,灼华偷偷望着虞九央远去的背影,不由心里犯了嘀咕,究竟自己是否也能如她一样,天命眷顾,得幸入宫。
“从一品丞相吴赟之嫡女吴灼华,年十六。”太监急促而洪亮的声音,响彻云霄,随着袅袅清风回荡在这偌大的宫殿内。
灼华缓缓跪下,叩首,含了极平常的语气道“臣女吴灼华,拜见皇上、庄淑长公主、德妃娘娘。”
“起来。”温润如玉的声音从殿内龙椅之上的魏煜口中传来,灼华挺身拧眉,细细打量着殿内三人之态。郑凤瑶拨弄着耳朵上的玉坠子,似是不以为意道“这吴相家的女儿,也不过如此而已。皇上自当看着玩儿罢了。”凤瑶言罢再不看灼华,只是自顾自的抚摸着头上的琳琅珠翠,自持骄矜。
魏煜倚靠着龙纹软垫,缓缓抬首“你方才说自己叫什么名字?灼华?”
灼华低眉一笑,昂首以视“回皇上,正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正是臣女之名意。”
魏煜轻笑抚掌,拨了拨手上的墨玉扳指“子之于归,宜其室家;这是桃夭《诗经·周南》里的诗句。这首诗经的寓意不错,朕瞧着你打扮的也是格外清丽,犹如百花群绽。”
灼华巧笑倩兮,挑眉沉稳道“谢皇上夸奖,臣女诞于阳春三月,彼时桃花怒放,鲜妍艳丽,才有了臣女的名字。”顿了顿,灼华继而大胆道“却不知皇上喜欢《诗经》里的那首呢?”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魏煜抬首远望殿外碧蓝如海的天际,缓缓言道。凤瑶本是无意瞧着灼华,倒是见灼华眉目间渐有展露锋芒之意,不生了一丝敌意。
凤瑶抚了抚鬓边的点翠芍药金镶玉步摇,含了礼仪性的微笑道“吴秀女放肆了,竟也敢质问皇上问题。可见吴相教女无方,目无尊卑,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啊。”
凤瑶媚眼如丝,冷笑中含了一抹伪善和轻蔑之色。
魏煜连连摆手,朗声道“德妃言重了。”
庄淑长公主顺势接口“怕是德妃自己生了醋妒之意吧。”
凤瑶昂首挺身,才要分辨,魏煜挥手示意“就她了,入选吧。”
“从一品丞相吴赟之嫡女,吴灼华,入选。”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彼时清风拂过,那风飘柔清凉,吹得灼华心神极为安宁。灼华谢恩后霍然起身,随着太监出了正殿,前往偏阁。
自己就这样入选了,轻而易举,因着名字,皇帝便记住自己了。灼华娇羞一笑,仿佛从前十六年的闺房思绪,一朝实现。灼华昂首,望着遥远的天际,舜阳宫内这四方的天,无宫外那样无拘无束,显得那样的压抑,那样的暗淡,那样的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