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五年,东瀛国德川幕府奉村上天皇之命,派出宗室女朝香宫文嘉公主和亲大明国,并派出三十艘遣明船至大明学习礼仪文化。东瀛国本是东海中弹丸小国,屡屡遭渤海、高丽、朝鲜等诸国侵犯,如今派出和亲公主政治联姻,意在巩固两国关系。而魏煜自幼生长在外族城邦,思想并不恪守传统,纳一个番邦之妃,稀松平常而已,且早有高昌亡国公主沮渠泰尔娜的现成例子,大臣们也并无反对之意。索性此举,东瀛国会成为大明一个行省而已,何乐而不为之呢。
四月二十四,文嘉公主抵达皇都波利斯码头,两岸居民皆夹道围观,魏煜派出三支皇家骑士军团迎接。先将文嘉公主安置在东瀛驻明使馆中歇息,并于三日后封位入宫。
四月二十七,朝香宫文嘉公主德川景祈册正三品贵嫔,赐居含章宫正殿。朝日东升,德川景祈着了金丝团菊和服,外罩粉樱大岛春衫,发髻只是极具日式风格的披发鬓,上佃雏樱花佃,魏煜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位异域公主,德川景祈的美不似寻常女子那种浓妆艳抹下的臃肿,亦不似清水芙蓉般的素雅,仿若江南水乡小轩窗下那一个楚楚动人的小巧女子,她一颦一笑,尽态极妍。
魏煜于大殿之上环顾群臣,嫔御,和颜悦色道:“德川贵嫔赐号‘妍’。”
在场嫔御无不变色,这样清水之媚般的女子,让在场之人皆隐隐发狠。若说赫焕荣的美是倾国倾城,白灼鸢的美是妖而不媚,沮渠泰尔娜的美是外域风情,那么德川景祈的美便是融合诸人的。
她如一株怒放盛开的千岛粉樱一般,身后所经之地,留有淡淡的樱花香气。她稳步缓缓走上,身后两边跟着的东瀛侍婢皆步履如出一辙般跟着。
在场的大臣皆被她的容颜迷醉,嫔御们在魏煜身后唧唧喳喳的议论着。德妃郑凤瑶的眼眸如沁血一般,身后的平端月和庄嫔一并埋怨恐慌道:“德妃娘娘,此女入宫,后廷将永无宁日啊。”
已为景嫔的白灼鸢与沮渠贵人泰尔娜相视一笑,泰尔娜不以为意问道:“你觉得是我美,还是她美?”
灼鸢瞧着正缓缓向上行走的德川景祈,在回首泰尔娜,巧笑倩兮:“自然是妹妹你更美丽。西域风土人情,自然不是那海中之国有的。”
泰尔娜碧蓝色的眼眸一转,拍手笑道:“这满宫里也只有你能真心为我好哈哈,不过我觉得这东瀛国的公主不会像我这样快乐。她要周转赛里斯(大明)和母国的关系,还要联姻爱着君王,真是心累。”
焕荣抚了抚已有三月的肚子,瞧着下首的德川景祈,呢喃自语道:“这样美的女子能入宫,可见皇上心之不俗。只是皇上纳了那样多的新晋秀女,又封了这样多的美人儿,只怕妍贵嫔是最后一个外国之妃了吧。”
焕荣所言,说对了一点,也说错了一点。多年之后,来自拜占庭帝国的大公主盖乌斯塔利的娇俏火热形象,彻底颠覆了她今日所道之言。魏煜是爱美女,更爱各国之美,源源不断的外国之妃涌入后廷,内外文化差异愈演愈烈,譬如再往后的埃及宗女安苏娜、北元的蒙古女人、后清的满族女子等等,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身后的魏煜新宠舒嫔上官蔷不屑一顾,挑眉讥讽道:“不过是个弹丸小国的公主罢了,能有多大的能耐。”
凤瑶转首拧眉颦笑:“舒嫔你如此耻笑东瀛国的公主,难道你就是出身名门望族么?”
庄嫔抚了抚鬓边的珍珠兰珠花,冷哼一声含了一抹鄙夷的笑意道:“到底舒嫔妹妹出身北部城邦,言传身教古色古香的东西多了也看中家世,只是人家好歹是一国公主,而妹妹呢?不过是个野鸡将军之女吧。”
上官蔷瞧着凤瑶一行人对自己如此贬损,仗着自己连连得宠晋位,一时并不示弱,直言道:“野鸡将军如何?一国公主又如何?说起来,到底庄嫔姐姐家是个落魄的小小子爵家,靠着祖上的名声混日子。若真论起来,谁又比谁高贵呢?”
一旁的焕荣、灼鸢与泰尔娜冷漠地瞧着上官蔷与凤瑶一言一语的针锋相对,灼鸢催了口吐沫扭头并不看她,自顾自抚了抚右鬓,笑道:“真以为自己耍手段封了舒嫔便可一世无忧了,真是天真可笑的蠢笨东西。”
泰尔娜摇了摇蓬松大卷的金色头发,做了个鄙视的手势讥笑道:“我看庄嫔和舒嫔掐的热烈,我就高兴。这些人蛇鼠一窝,没一个是好东西。”
焕荣得意的笑对上凤瑶隐隐含怒的眼眸,抚了抚肚子,连连摇头道:“罢了罢了,管她们做什么,咱们先好好迎接着这位德川妹妹吧。明日又要秀女册封大典了,这后宫啊,真是寂寞太久了。”
庄嫔愈发红了脸,才要发作,凤瑶喝道:“够了,皇上好好地迎接外国公主,你们在这争宠内斗。本宫有治理六宫之权,你们若是在此放肆丢了颜面,丢的不是本宫的脸也不是后宫的脸,是皇上的脸大明国的脸!”
凤瑶一时间严肃起来,她狰狞的面庞让人心中一寒,如那万年冰窖般寒冷。庄嫔转过过头去与端月闲聊起来,上官蔷则不屑众人推到了人群后面。
德川景祈行至大殿之上,行大跪拜之礼,魏煜忙上前扶起。景祈清冷的眼眸如一汪清泉般透彻无一点阴暗,给人一种冰清玉洁的剔透感觉,她低声细语:“东瀛国朝香宫内亲王文嘉公主参见大明皇帝,大明皇帝万福金安,愿天佑我东瀛国与大明国永结宗藩之宜,父邦之治。”
魏煜大笑释然,忙扶起景祈,虽急不可耐却因着众臣与嫔御只得淡笑道:“东瀛自古便为大明藩属之地,更为保护之国,一切但请文嘉公主安心便是。你日后依然是东瀛的文嘉公主,更是朕的妍贵嫔。”
德川景祈微微沉顿,透过魏煜的身影望着他身后的一众嫔御,在东瀛,自己的父皇宫中也只有区区嫔御几人而已,一个皇后两个贵妃三个贵人而已,而眼前的大明后廷,这样多的莺红柳绿,莺莺燕燕这样多,实在让她目不暇接。
她抬首凝望着魏煜,面如樱瓣般绚丽柔美,她樱唇轻启:“景祈多谢大明皇帝厚爱,此番来至大明,父皇特地派遣数艘遣明船,还望大明皇帝海涵。景祈车马劳顿,还请皇上让景祈回宫中歇息。”
远远退却众人之间的上官蔷拧眉冷哼道:“狐媚。”
魏煜风神朗朗,长身玉立,抚掌笑道:“好好好。”他转首吩咐一旁侍从道:“你们先带妍贵嫔回含章宫。”
德川景祈泯唇一笑,转首而去,魏煜的眼眸一直留恋在德川景祈那被阳光照射而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肯忘却。
凤瑶稳步上前,笑意愈发浓重,让人觉着有些不自然的喘不过气来:“听闻皇上为着妍贵嫔,改建了含章宫,将整座宫苑都制成了日式风格,并栽种了各色花草打造成日式庭院;并亲笔将正殿提名‘朝香殿’来让妍贵嫔睹物思人念着故国的朝香宫,臣妾实在是羡慕妍贵嫔呢。”
魏煜孑然回首,洛洛一笑:“怎么,凤瑶你吃醋了不成?”
凤瑶展眉一笑,极是媃媚:“皇上说笑了,臣妾乃众妃之首,上有皇后娘娘,下有各宫妹妹,自当做好表率,怎会醋妒妃妾呢?”
魏煜伸手拍了拍凤瑶粉嫩而纤细的手,关切道:“很好,朕就是喜欢你所言,这个德妃你当之无愧。”
魏煜如此一说,众妃亦不敢插话,待德川景祈离开紫宸殿,众臣与嫔御命妇们才各自散去。上官蔷本得了旨意接见大典后至宁安殿陪伴魏煜午睡的,但她见魏煜携了高景绮等一众人向含章宫去,一时间张口结舌,她姣好的容颜显得焦虑而颓然,她忙上前行礼,欲留住魏煜:“皇上,您方才说让臣妾至宁安殿服侍您午睡的!”
魏煜转首,眼眸中皆是敷衍之色:“好了,朕若得空必然叫你来服侍朕,你跪安吧。”
跪安一词向来是皇帝对臣子之言,而对后廷嫔御皆道退下,一旦言之跪安便是有不愿多见之意。上官蔷独宠数日,一时间无可奈何,眼见着皇帝被这东瀛女子勾了魂魄去,颓然倒下,好在黄玥抚的及时,并未失态。
众妃目瞪口呆地望着,魏煜的新宠中山美人见众人皆灰心丧气,一时间气的眼珠好似挤出来,她漠然片刻,望向凤瑶,凤瑶并不似其余嫔妃,皆变色叹然,她冷眼瞧着魏煜离去的背影,叹道:“咱们的皇上最爱新鲜事物,如今各位妹妹都是风姿卓越,各具风骚,明日便是秀女册封大典,两场典礼下来,后廷必然是繁花似锦满园春色,到时候各位妹妹便有的忙了。毕竟皇上富有四海,一统东陆,心气刚强,无人能动摇。”
凤瑶位高权重,说出这一番话句句戳心,自己与其他嫔妃,有何不一样,终究是嫔御而已。若是来日登临后位,即便没了恩宠,她也是来日的太后。凤瑶踌躇满志,眼底流下一滴破碎而冰冷的泪。
中山美人出自南府,更是前中山国端嘉大长公主府里的教养歌姬,因着端嘉欲将自己的女儿康淑翁主嫁与魏煜,但又爱女心切,便择了府里第一美的歌姬送入宫中为康淑翁主试婚。中山美人出身南府,生在秦淮河畔,纤丽翘楚,姿态柔弱,我见犹怜,而那种柔弱却又熟媚之致,极是风情。因着宫内即将诸妃群起,凤瑶有意在门户上不把关,好叫家世参差不齐的女子皆送进宫来,让这些低阶嫔妃争宠内斗,自然影响不了自己德妃的位子,撼动不了来日的皇后之位。
中山美人死死紧咬牙关,拧着手中的丝绸帕子,一旁倒地的上官蔷依旧颓然糜烂,灼鸢与泰尔娜相视一笑,对上焕荣的眼色,三人连连摇头,便一齐去了长信宫。
庄嫔瞧着上官蔷如此,一时间讥讽笑道:“呦,我们春风得意的舒嫔妹妹怎么如此这般?不是妹妹谈吐最得皇上舒心惬意么,怎的也被抛之脑后了?风水轮流转,舒嫔,好自为之吧。”
上官蔷抬首冷眸瞪着庄嫔,凤瑶摆了摆手,由端月与庄嫔一左一右搀扶着转身离去,凤瑶轻然一瞥下首的上官蔷,唇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
德川景祈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行了一盏茶的时间,便来到一座殿宇前,却见殿宇面前数步便是太液池湖畔。景祈抬首凝视着这座宫苑,巍巍红墙,宫阙重重,红砖琉璃瓦,无一不赫赫生威,只瞧一眼便觉心神已被这红与黄交缠在一起的宫宇夺去。
她稳步进了宫门,见宫门上悬匾“含章宫”,大明的宫苑,终究是与母国不同的。母国的皇室并无大肆铺张,平安京的布局像极了曾经的前唐国,却与如今大明的京都格格不入。平安京内的皇族,皆以宫家自居,一宫一皇族,倒不似大明,皆为宫苑了。
景祈进宫门后便微微一京,进门后两旁是无限延展蜿蜒的长廊,长廊下皆为曲折的水池,池中设岩岛,池边置叠石,池岸和池底敷石块,环池疏布屋宇。池中之岛堆土筑成假山,缀以石组、树木、飞石、石灯笼等,池中岛上的矮子松、绿鄂梅星罗棋布的栽种着,桥梁、茶庭、灯笼、和室错落有致,院内栽种着鸢尾、常绿树、松树,最远端有一重檐墨瓦式建筑。那大殿是典型的家乡风格,上悬匾“朝香殿”,殿四周又栽种了各色樱花,最出名的奈良樱、大山樱、关山樱皆种其中,连在母国难得一见的仙台屋与横滨绯樱都在其中,整个庭院山明水秀、宁静雅致,远端的瀑布下潺潺流水,返璞归真,肃穆清静。
景祈暗叹大明皇帝如此用心,将母国之景色皆复制于此,便是缩小版的母国皇室花园。身后的侍从捧了花灯来,景祈提着花灯,稳稳向正殿走去。那花灯普通到了极致,是从母国的闹市里买到的,四角的红漆掉了不少,可是还舍不得扔,以染了堇色绫绢罩于外,绢纱仅有数瓣新樱花样点缀,从灯底四角垂下流苏几许,灯内烛火摇曳,映得面庞透红。
朝香殿外立着的两名宫女早已换了日式和服启门,便见殿内为帝冠式横梁,屋内设雅座、雪案、盆景等等,贴身侍女惠子开口用不流利的汉语道:“大明皇帝如此用心,内亲王殿下便可安心。想必天皇陛下看到内亲王殿下居住如此舒心惬意的地方,便可放心了、”
景祈盈然转首,似皓月清辉、花树凝雪,她望着身后一众大明的侍从道:“本殿下从母国带来的侍从便足够伺候了,你们都出去吧,回去告诉皇上,本殿下今晚自然会邀他来朝香殿,你们安心复命便是。”
景祈流利的汉语让排在东瀛侍从之后的一众宫人大吃一惊,起初众人微微抽搐,但见德川景祈如此,仍有些纠结。惠子仰脸,一众武士跨到便将众人轰了出去。整座宫苑中,独留了这些来自母国的侍从。
她见大明的宫人皆被轰出去,才松了口气,鬓边织金翠鸟口中的玄墨碧玺微微一震,她转身准备更衣。便闻宫门外传来高景绮唱礼之声:“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