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时候,我就喜欢踩着小板凳够着阳台,拿着粉笔在墙侧面写上:“原家”这两个大字,再画上一个圈,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家族感,除了被妈妈拿着笤帚赶下来,小祖宗你不想活了,掉下去摔扁你!妈妈是护士,眼尖心细总能发现我的危险及时出现,爸爸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继续带上耳机听他的英语磁带,这一天半夜里,我起来上厕所,看见爸妈房间的灯还亮着,屋里传来爸爸低沉的声音:“平一这么小就会写原家,奇怪吧?”
上一代人的民风是很浓郁的,一到清明节,家家户户人人都会去扫墓,祭奠祖先。而我,除了学校组织的革命烈士的扫墓,却从来没有去给祖辈扫过墓,连看一眼也没有,甚至都不知道在哪里......幼小的印象里,也只有中元节,爸爸会带回来一些黄纸、冥币、元宝之类的,分为几个信封装起来,上面写上祖辈的名讳一并烧了去。
又是一年的中元节,心里总记着妈妈说的中元节一片树叶下藏着七个鬼,放了学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傍晚天快黑了,门外才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肯定是爸爸回来了,我跑去打开门,爸爸正好在掏钥匙,一看门开了,推着我就进屋了,满脸通红眼睛里挂着血丝,没开口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腥气,手里提着一个鼓鼓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扔,转身一屁股摊倒在沙发上,妈妈一看知道又是接待外宾喝多了,往厨房里走去泡茶,我赶忙关掉电视,拎着书包去房间写作业,每次都是这样,只要爸爸喝多了家里就会变得安静起来,我刚走出几步,爸爸突然喝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一愣,转过头来,爸爸抬起的手直直地指向我,瞬间我感到莫名的恐惧,一时间也不知手脚该放哪,只是傻傻的站在原地,这时妈妈正端着茶杯从厨房推门出来:“喝多了吧?平一你别理你爸爸,做作业去!”我正准备走,“别动,你给我过来!”爸爸的手臂摆动着示意我,我带着惊恐和委屈很不情愿地来到爸爸身边,“你给我坐下!,你不争气!”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爸爸的对面,“你不争气,不争气的东西!”我胀红了脸,低着头,满脑子思索着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在学校?在家?平时爸爸也不管我的,老师告状也不至于告到他那去啊......爸爸喝了一口茶,点起一根烟来,似乎平静了下来开始娓娓道来:“我的曾祖父,也就是你爷爷的爷爷,考取清朝的进士第十四名,同辈的两个兄弟武艺精湛,擅长点穴,当年路过宁古渡口,碰见两村械斗,弱势一村眼见快被灭村,他们俩出手相救,终止了械斗,村里老少感恩不尽,指山为誓,愿世世代代供奉此山作为恩人及后代子孙的祖坟山。还有你的曾祖父,解放前在平江县富甲一方,垄断药材、渔业,码头,隔江相望,沿街的店铺都是他的,后来日本对平江县连续六次地毯式轰炸,所有物业房产一夜之间夷为平地,但你曾祖父连夜在祖宅埋下了三十八缸银元,平江县解放了,你曾祖父赤贫,无钱无地无产业,被划为贫下中农,不然肯定当地主枪毙掉,哪里还会有我们!”说到这里,妈妈起身拉起我,对爸爸说:“什么年代的陈康烂谷子的事情,跟这么小的孩子说那么多干嘛?走,平一去写作业,你爸喝醉了,让他休息一下。”我却是屁股黏住了板凳,满脑子横冲乱撞,曾祖父、爷爷的祖父、点穴、宁古渡口、老家平江县、轰炸、银元......恍惚之中,爸爸起身走到桌前,拎起之前丢到桌上的鼓鼓的塑料袋,跟我说:“平一,跟我来!”我这才起身,看了一眼妈妈,就跟着爸爸来到阳台上,还是老规矩,爸爸拿出放在阳台杂货堆里最里面的一个铜盆,用抹布擦拭了几下,然后从塑料袋抖露出一大堆冥钱纸币,又有几个信封,我帮着把冥钱分好类一张一张叠放好,爸爸用钢笔在信封上开始写字,还是祖辈们的名讳:原泰雷、刘氏,原泰兴、雷氏,原泰普、张氏,原隆举、罗氏,然后将我手上的冥钱一沓沓的塞进信封,放入铜盆内,一并点燃,看着信封上的字渐渐烧尽,火光映红了我和爸爸的脸颊,仿佛我也和爸爸一样也醉倒在中元节的焰火之中,秋天的晚风顺着铜盆旋转着带走了飘忽在夜空中的忽明忽暗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