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云海篇(一)
我叫驰云海,父亲是做茶叶生意的商人,母亲在三次小产之后终于有了我,听莲姨说母亲是个平淡的女子,却有很美的歌喉,在有我后她就常常唱歌给我听,而到了分娩那一刻,父亲为了自己的茶叶生意签下了保小的手术同意书。他说是母亲执意,但我知道那些都是说辞,尽管他说这一辈子不想违背母亲的所有意愿。但我知道他终究还是不够爱我的母亲,因为我四岁那年就有阿姨拍拍我的头说“真可爱!”,我倔强的甩开她那双粗造的大手,却有个小脑袋从她身后探出来,然后对着我咧开嘴笑。那笑让我觉得我坐上了爸爸前天给我买的遥控飞机,迎面吹来的是极其凉爽的风,也就是那笑,那位穿着红色高跟鞋的阿姨成为了我的家人。
他就是我哥——付临廷,尽管是同一个父亲,但他却随了母亲的姓,不知为何父亲也没提过要把哥的姓改回来。从小我们俩就很合拍,哥只比我大半岁,却什么都让着我,每次捣蛋闯祸,他都替我扛,哪怕是我受罚了,他也总是和我一起。日渐长大的他拥有帅气的面孔,成绩优异,我却并没有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好,反而因有我哥而自豪。高中毕业,哥如愿的考上了心中的H大,去了K城,而我却只有留在家乡上大学。
大四那年,父亲的茶叶生意开始变得不景气,而父亲常年的应酬也让他的肝不负重荷——肝癌晚期。而每逢假期必回家的哥却在大四那年留在学校,叫我去K城玩儿,说是要让我见个人,让他带回家他却不肯,不用想都知道这个人应该是哥的谁。当时的我还寻思着顺便去见见我那素未谋面的阿宝。
阿宝是在网上认识的,她和我身边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她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虽然没见过她的样子,虽然她给我发过刘亦菲的图片,尽管她坚持说那就是她,虽然欺骗性质很浓烈,但我依旧觉得她是个不错的女生,有什么说什么,一根筋,笨笨的,偶尔小小的做作一下,却又给人一种故作憨态的可爱……每次哪怕心情再不好,和她聊几句就会忍不住笑,好几次说见面都不让,说什么太漂亮害怕我那么一瞬间就爱上她,周围已经够拥挤了,最近的她心情似乎也不太美丽,不过这次去K城一定不能“空心”而归,一定要在心里填进她的模样。飞机上竟然还模糊的梦见了她……
当我刚跨出机场,却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手术室的灯一直是红色“手术中”,我不知道昨天还通着电话,今天他为什么就在这儿,旁边肇事司机颤抖的说个不停,无异于想解释这并不是他的责任,大概是说我哥为了救一个穿着碎花裙乱闯红灯的女孩子,而那女孩子却在救护车来之前不见了踪影。我感到我的头开始变得晕眩,我不明白哥为什么会不顾一切,为了一个陌生人?
我在手术室的角落蜷缩埋着头,只要一有医生走出手术室,就追问,他们总是说“我会尽力的”,我很害怕他们会在某一瞬间说出“我们已经尽力了”。通往手术室的走廊全是血,我希望这只是幻觉,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但唯一肯定的就是这件事不能让爸和那个女人知道,尽管那个女人我并不喜欢,但她对哥的情感是爸和我都无法想象的。凌晨四点,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医生摘下口罩对我说了二十年来听过最动听的话:“手术很成功”,但看到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哥,刚放下的心却又开始提起来。重症看护室里,我坐在昏迷的哥旁边,说不出一句话。却在抬头间看见碎花裙的一角,一闪而过,就像初春盛开的百花,碎花裙?碎花裙!我追出去,却在一阵紧急的护士叫嚣和医生急救中返回病房,只留下一个朦胧的背影,是她,一个瘦弱的女孩子!
然而医生口中的小概率事件成为现实,哥由于头部受到猛烈撞击以及长期的昏迷造成大脑功能紊乱导致精神障碍。尽管我不愿说出那个专有名词,但哥还是住进了K城的“惠安精神病院”,而那个女人我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爸爸不能再受到刺激,所以我和她一起让哥留在K城,却告诉爸哥公派留学了。记得当时风风火火赶过来的她,红色高跟鞋急促的敲击着医院的瓷砖,很远的地方我就知道她来了,我和哥说了句“她来了”,哥望着我傻笑。我躲在墙角,我看到平时笑的花枝招展的她哭得像个失去了心爱布娃娃的小孩子,那样的让人揪心,我甚至像冲上前叫她一声“妈妈”,告诉她你还有我……
在帮哥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在电脑上看到了她,那个穿着碎花裙、格子衫、帆布鞋的女生,哥搂着她,她的笑容灿烂温暖,难怪哥会情不自禁,然而这样一个女生,在哥出事以后却连见一面都没勇气,我觉得一向睿智的哥这次却看走了眼,她真的值得你付出生命去保护吗?而我是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她,这样一个让哥的人生变成空白的她!在聊天界面我寻找着可能的她,不可能,那一刻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宝”这是自己聊天的那个阿宝吗?原来她叫娆静,不可能!她是娆静,世界上签名名字相同的很多,我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可是头像,签名,动态都是那个自己熟悉的阿宝。依旧忍不住点开界面,在聊天记录里面,那些字眼就像沙子一样被人疯狂灌进双眼,尽管很难受,尽管眼睛胀得生疼,却还是不停地翻看,他们的甜言蜜语淌进我心里却微微泛苦,我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她是凶手,真正的凶手,我对她恨才会有这样的感觉。那一夜,我在朦朦胧胧中看到她穿着碎花裙,裙摆绕着飘落的橙花飞扬,她慢慢走向我,对着我微笑,她穿着白色的帆布鞋开始奔向我,我伸开双臂,镜头却突然转向大街,我看见飞奔过去的哥,我看到她站在血泊中邪恶地笑,然后转身离去,我极力奔跑,愤怒地大喊着娆静,眼前却什么都没有……
一年时间,我退了学,开始专心打理曾经父亲的生意,父亲虽然问过几次哥,但在她的配合下,终也有惊无险。偶尔还是会去K城看看哥,哥和以前一样的模样,只是眼神多了些呆滞,好几次想接回家,平时安静的哥却总是发狂,每次都要镇定剂才能让他恢复平静,所以就一直呆在K城,我想他可能觉得这个城市有他熟悉的气息吧!可是那个女人在几次看望之后再也没有勇气跨进那个全是白色的地方,如果是小时候我一定会认为她铁石心肠。
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
深夜11点,在车库停车以后就看见莲姨、祥叔在门外站着,不停的向里张望,看上去很焦急。
“祥叔,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少爷,快进去吧!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老爷正发脾气呢!”我跨进门就看见父亲黑着脸坐在她对面,她好像在抽泣。
“爸,怎么了?”我迟疑的走到爸面前,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我问你,你哥去哪儿了?”她红着眼向我示意不要说,但是我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了。
“爸,你听我说……”一直以来坐轮椅的爸站起来颤抖的指着我,“说,我就是要听你说,不是老张去惠安分院视察,你们准备瞒我多久啊?到我死吗?”爸就这样在我面前重重地倒在沙发上。
“爸!爸!”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我害怕。
“仲山!”她扑过去,开始伴着哭腔,‘祥叔!祥叔!快叫救护车!”我等不了救护车,背起爸,近乎疯狂地开车鸣笛。
又是这样,红得那么耀眼的“手术中”,然而我期待的话语却是“你们做好心里准备吧,驰老先生的时间不多了……”
“你不是医生吗?你不是能救死扶伤?什么叫时间不多?”我抓着医生的领口,“去,回去!做你们该做的事!”
“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们尽力了!”
“无能为力,你们是无能吧!我要转院,我要把我爸送去国外治疗!马上!”
“够了!驰云海!”她眼睛直直的望着手术室内,恢复了一种让人近乎窒息的平静。
我不敢想象这张白布下面躺着的瘦弱老头就是那个曾经我抬头仰望的伟岸身躯,她坐在床边,只是笑着抚摸父亲的手,不停地擦拭点滴留下的印记,而站在床尾的我脚下却似乎有千斤重,不敢靠前。终于,我走上前,抱着她,她开始抽泣,一点一点,继而大哭。
“你爸,他昨天还对我说‘萼儿啊,我们去青岛吧,就像当初相识一样’……”她不停地抖动,“可是今天他还没有和我说话,什么都没说,一个字都没有说……”她不停地念着父亲的名字,走出病房,长廊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哥,爸已经离开我们了!”趴在窗户上看着我的哥似乎愣了一下,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深不见底的悲伤,可是一切都是错觉,因为他依旧开心的傻笑,拿着手隔着玻璃在我脸上划着。我转过身,背对着哥说道:“在美国我已经找到精神科的专家,我们去美国,再也不要回来,不过去之前,有人要为这一切买单!我一定要会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开始重新打开列表,我知道有一种叫做恨的东西在滋生,钻出心的那一刹那像是一根刺直接扎穿皮肤,裸露着新鲜的血液。我开始调查着关于她的一切,没有电视剧里的请私家侦探尾随她,更没有把她的身世调查个底朝天。只是来到她的城市,来到她工作的地方,尾随她回家,她的生活似乎简单得过于粗糙,工作、吃饭、回家。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工作的地方“苗苗国际幼儿教育机构”,眼前这个扎着马尾,耐心地教孩子们做游戏的女生,像个孩子王,在她扮鬼脸逗孩子们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可是却马上嗤之以鼻,笑容单纯得虚伪,和照片上一样。
聊天的界面里她还是像一年前一样回应,懒懒地、淡淡地,没有为我曾经的爽约而介怀,或许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我重新发出了见面的邀请,她依旧拒绝,不过当发过去护照时,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一周时间,我需要一周时间去打点好所有的事。然而这一周她也不闲着,不停地留言,电话号码、时间、地点,生怕找不到我,不过她哪里知道她的家在哪儿、住几楼、防盗门是什么颜色我都知道。
在帆云广场我和她擦肩而过,她也只是四顾的张望,坐在石阶上失望发神,看见她等得发火,我内心有一种喜悦,在她准备起身离去,我知道时机到了,电话里,我把自己表现的像一个救场的王子。她喜欢干净的男生,而白色是她最爱的颜色,所以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看见她对着我笑,不过这里面有多少真实的成分,我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