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而又煎熬的空中翻腾之后,当我再次缓缓睁开眼时,已经躺在了一处山坡上的墓地前。
周围雾气缭绕,月色朦胧,除了不远处风吹得树枝沙沙作响以外,整个墓地再听不见一点声音。瑶瑶躺在我的身边,安静的闭着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样。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感觉浑身像是被谁揍过一般,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四处张望之后我惊奇的发现,我好像来过这个地方,于是拖着疲惫的身体,我又到处环顾了一番,还真记起来了,这里是榆树村后面的坟场,麦阿婆的几个儿子和华叔都葬在这里,而此时,事前和我们一起的秦绶居然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瞬间瘫软在身后没有名字的墓碑前,心脏如针扎般疼痛。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矮小瘦弱的人影,花白头发,拄着拐杖,臂弯里挎着个篮子,似乎是跌跌撞撞的往这边走过来。
我忍住疼痛睁大眼睛望过去,原来是奶奶。
将近一个月没见,奶奶看起来更加衰老了,脸色惨淡,愁容满面,走路都快不稳当,如果不是手边的拐杖,估摸着没走几步就要摔倒。但是即使这样,奶奶还是抓紧了篮筐,缓缓的朝这边过来。
”砰……”一声响动,拐杖突然歪到左边去,奶奶也随着拐杖摔倒在地上,篮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她嘴里不停地喘气,却还使劲儿的挪动身子去捡拾篮筐和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张,念叨着我的名字。看到这里,我赶紧冲过去,想要扶起奶奶。
然而当我趔趄着到她旁边伸出手时,我的手臂却直直的穿过了她的身体,仿佛透明似的,没有任何感觉。奶奶依旧蹒跚着从地上爬起来,不看我,自顾自的念叨我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
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紧接着出事前的片段如同洪流般闯进我的心脏:我和桃子、秦绶在车里,我们的车冲下了悬崖,桃子从车窗外飞出去,我重重的撞击在岩石边上,摇动铃铛,然后失去了意识。
画面停止,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再次回到刚刚的墓碑前,擦去上面覆盖的灰尘,定住眼看,果然,那儿并不是什么也没有,而是醒目的刻着我的名字。我低头看看旁边,瑶瑶也变得满身鲜红,从地上缓缓直起身子来,哀怨的盯着我,嘴里不停地流血。
她渐渐逼近我,声音凄厉的质问,”都是你,你害我丢了性命,你这个灾星,我恨你,恨你!”
我的耳边,瑶瑶的尖叫声一遍又一遍的刺激着骨膜,让我痛不欲生。
”对不起瑶瑶,对不起……”我强忍住泪水看着她,任凭她伸出手来掐住我的脖子,张开嘴能说出口的也只有这几个字。毕竟她说得没错,我就是个灾星。我的出生虽然没有让母亲立刻就死去,但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见到过父母。奶奶告诉我他们是在我不到一岁的时候双双溺水而亡的,而村里人却常常嘲笑是我害死了他们。可谁也没有告诉我,他们去世的真正原因。因此这么多年来,除了阿飞和瑶瑶,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现在,我眼睁睁的目睹瑶瑶坠下悬崖的那几秒钟,却怎么都保护不了她。
麦阿婆曾说过,一切都是命,该来的,总是躲不过去。可我来到这世界,就是为了给更多的人带来灾难?不,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也许现在我死了,化成灰了,就不会有人因此再受伤害了。可我终究还是连累了瑶瑶,让她陪我一起死了。
我闭上眼,感受着来自她身体里强大而又剧烈的力量。忽然间一阵狂风吹过,霎时将我脖子上的力量给抹去,再睁开眼时,瑶瑶已经不见了。
年迈的奶奶坐在我的墓碑前,慢慢点燃一叠纸币,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
”我的阿哲啊,你怎么不听奶奶的话,非要出去,是我没照顾你,让你丢了性命,我对不起你爸妈……”
我的鼻尖忽然莫名其妙的变得酸酸的,脑袋也开始晕乎起来。
”阿哲哥,阿哲哥!”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出事前的天堂墓地,此时月光依旧如水,周围寂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和离开时并无异样。就在我诧异为什么又回到这里时,桃子和佳佳的脸诡异的突然出现在我的头顶,嘴里还不停叫唤我的名字。
”你们也来看我了,”我摸了摸发涨的脑袋,疲倦地从地上坐起来,”以后,我就和你们一样是鬼了!”
”谁说的?”佳佳原本阴森的脸突然变得哈哈大笑起来。
”你没有死,是佳佳把你带去未来了!”说这话的时候,桃子顺便从地上拿起水杯来递给我,”快喝吧,你应该很渴了!”
我迟疑的接过水杯,直愣愣的盯着佳佳,然后扫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七点二十八分。可我仍旧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这时候,佳佳满脸郑重的看着我,点了点头,然后抬头望了望布满星辰的天空,眼神里满是哀伤。
佳佳告诉我,这是她生前就有的能力,预知未来,确切来说,是预知灾难的征兆。正因为如此,从六岁开始,每当周围小伙伴和亲人即将遭遇灾难时,她都会做梦,梦见灾难降临的场景,血淋淋的身体,血淋淋的画面,和不停向她求救的手。
于是不谙世事的她总是会将梦境告诉母亲和朋友老师,求他们设法阻止灾难的发生。可他们个个都是无神论者,连母亲也不例外,从来不相信她,直到她说的话再三应验之后,大家才明白过来,原来所有的祸事都是从她口中说出才会发生,所以大家都觉得她是灾星,魔鬼,开始远离她,唾弃她,甚至诅咒她应该早点去死。
母亲为了改变她是灾星的身份,找来了跳大神为她驱赶体内的恶鬼,然而跳大神做完一切让她痛苦不堪的仪式后,竟当众宣布她就是魔鬼的化身,除了处死她以外,什么办法也不能阻止她继续作恶。可令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就在预言完的当天,跳大神在回家的途中莫名其妙遭人杀害,有人听说是歹徒看上了他刚刚得到的钱财,而更多的人却将此事归结于佳佳,说她心怀不轨,使了坏,将活生生的人给诅咒死了。
从那以后,母亲也和所有人一样,相信她就是魔鬼的化身。也害怕再有人会因为她死去,母亲塞给她一些钱之后,将她赶出了家里,任由她自生自灭。
于是从那天开始,她便成了流浪街头的孤儿,钱用完了,她就像别的流浪儿一样捡人剩下的东西,渐渐地她和那些没有父母的孩子一起生活,一起疯闹,日子虽然过得贫穷,但小伙伴对她好得没话说,尤其是比她大一岁的琪琪,常常分给她食物和小玩意儿。当然她隐瞒了自己的预知能力。而每当他们问她有没有爸妈时,她总是说没有。后来有一天,她遇到个打扮怪异的道长,道长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特殊能力,告诫她万事随缘,千万不要有意向别人说起未来的事,否则的话,有违天意。所以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告诉过别人她做过的梦。
她还记得她死亡的当天,是琪琪的生日。夜里,她抱着攒下钱来给她买的生日小熊,在楼顶天台那里等着她过来看星星时,意外就这样发生了。她不记得她究竟是怎么死去的,也不记得是谁杀了她,唯一有些印象的,就是闭上眼睛之前,她似乎看见了个发亮的东西。
故事结束了,佳佳低下头去,抹了抹眼睛里的泪水,看上去伤心极了。
”可怜的佳佳!”桃子一把抱住她的头,揽在怀里,居然跟着她一起哭了起来。这女人啊,哦不,女鬼,就是容易掉眼泪。
”佳佳你放心,等我们搞定周媚媚以后,一定会尽快帮你找到杀害你的人!”桃子伸出手去温柔的帮她擦眼泪,像姐姐似的。
看着他们像姐妹般抱成一团,我心里却忐忑个不停,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走。刚刚的梦实在太真实了,即使现在我已经知道那不是真的,可是梦里面死去的瑶瑶说过的话,和悲伤得不知所措的奶奶,似乎都在劝诫我,叫我只管安安静静的待在榆树村就好,别再出去自找死路了。
到底该何去何从?再次凝望佳佳和瑶瑶的时候,我害怕了。我决定告诉她们,我不想待在外面了,我要回家去,老老实实种地,娶媳妇儿,最好再生个十个八个娃娃。
哪知我刚刚说完这事,桃子就骂我了个狗血淋头。她并没有说我不守承诺帮他找父亲,而骂我是胆小鬼,明明有能力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却偏偏不敢做。可是她不知道,我宁愿这能力长在别人身上。
”你知道吗,这世界邪恶的东西多了去了,如果每个有能力却像你这样胆怯的人都退缩的话,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桃子义愤填膺的盯着我,冰冷的说。真没想到她是个如此正义的女鬼,能说出这番话来,吓得原本哭泣的佳佳都止住了眼泪。
”嘘……”还没等我再反驳什么,佳佳忽然捂住我的嘴巴,伸出手去指了指不远处的大门,示意我不要出声。
屏住呼吸望过去,原来那里正缓缓停下一辆私家车,开了前面的车灯,紧接着车身后面摇摇晃晃的跟过去两男一女,看样子像是喝高了,三人说着笑着就打开车门进去了。
而诡异的是,正当他们进去以后,从车窗里忽然伸出颗人头来,那人头不是别的,正是梦里面那个包裹严实的男人!他似乎知道我所处的方位,阴森的朝我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牙齿来,紧接着从他咧开的嘴里瞬间冒出一股黑色的血液,直往下流,他的眼睛也开始发生变化,眼球慢慢脱离眼眶,往外挤出去,脸上五官扭到一起,着实下了我一跳。
不过还没等我想好要怎么办,车子就已经发动引擎,跐溜的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幸亏佳佳提前让我进入到梦里去,要不然的话,现在坐在鬼车上的人,可就是我这个还没交女朋友的处男了。想到这儿,我不禁长吁一口气,拍拍胸脯,对佳佳十万个感激。
于是当天晚上,没有办法回市区的我头一回在墓地过夜,准确来说,是陪着两个女鬼在他们的地盘上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