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比较落后的农村地区,我们那块全年在家人口加起来总共不超过两位数的小湾(村下面称为湾)上,长年累月的生活着一群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朴实村民,他们从不与突然来访的外人有过多的接触,也惧怕这样一百多年来从未被打破过的封闭局面会因为谁家不守规矩而祸害到殃及整个村子,所以每当有年轻人不相信老人们口中所说的百年诅咒硬生生的闯荡出去最终落得客死他乡的下场时,留着满嘴白花花胡须的村长老先生都会站在村东头的方向,嘴里衔着根卷烟,不住的对着那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两颗古榆树叹气。
”老祖宗啊老祖宗,我对不起后生们呐,都怪我,没有看住他们,让他们在外面丢了性命”……
老村长泪眼婆娑的望着那通往外面世界的公路,恨不得违抗政府的命令,将那延伸到视线看不见的柏油马路一咕噜给掀到千里之外。
老村长心想,那样的话,断了路,后生们出不去,也许就再也不会出现诅咒灵验致使村民遭殃的事件了。
可是谁又能做到像愚公那样,不顾一切的把整条公路给切断呢?
”你们快看,老村长又在那儿哭了!”
还未懂事的时候,我常常在这样气氛异常凝重的时刻悄悄带着阿飞和瑶瑶几个小伙伴儿来到大人们聚集的树下,远远的观望着脸上沉重得如同阴云的老村长和村民们,心里猜想着他为什么要隔一段时间便在这儿哭一次。还有那躲在角落里面无表情的麦阿婆,为什么她不和别人站在一起却一个人孤独的在地上画圈。
而我那耳朵好使的奶奶一听到人群里有我的声音便四处张望寻找着然后朝我做出不要说话的手势,目光里满是惊恐,生怕下一秒钟我会因为不懂事的言语而闯出大祸。
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也从来没有害怕过。
因为爷爷奶奶告诉过我,我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与村里的孩子都不一样。
我出生的那年,是这个村里几十年来唯一没有人外出的一年,当人们沉浸在庆幸没有人逾越雷池而遭殃的除夕夜时,我的出生,
却给他们带来了莫大的不安与恐慌。
给我接生的麦阿婆是个会看相并且曾经在村里名誉极好的预言师,不过由于年轻时给人指点迷津一丝一毫都不隐瞒但到最后却落得预料不到自己三个孩子都客死他乡的下场后,麦阿婆为了守住老伴儿,便再也没有给人预测过什么。
即使是在觉得我的出生也许会给这个村庄带来无穷后患的时候,麦阿婆也只是满脸平静的告诉我的家人,该来的还是会来,你们只要好好的,别让这孩子受委屈,也别让他做禁忌的事,至于将来,一切都有天在安排。
”有天安排?怕是你的儿子死了也不让别人活吧!”
渐渐长大以后,奶奶总是这样在我面前埋怨着守口如瓶的麦阿婆,认为她不肯说出我的命运是因为妒忌。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麦阿婆是觉得各人生死有命,为别人预测未来犯了上天安排的禁忌,于是因为这样老天才收去了她的三个孩子,让她后半生除了老伴儿以外无依无靠。
”孩子啊,不要怪阿婆不给你指点,这人呐,上天要给你什么,好的,坏的,它都会给你的,就算我告诉你了,又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
人始终是奈何不了上天的。
年纪稍长些许,麦阿婆常常在我去偷偷去她那儿转悠的时候拉着我的手指着外面几颗没长大的树苗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你看,阿婆不就是因为触犯了上天才受到惩罚了吗?
那是她的三个死去的孩子种下的。
也因为阿婆再也不肯为村里人算命,大家有需求却得不到满足,于是从此以后没有谁再说那个算得神准的麦阿婆多好多好诸如此类的话,而是不约而同的认为她就是个看不得别人家好的自私鬼,也没人再愿意请她去接生。
当初找到麦阿婆给我接生,纯粹是由于那个除夕夜村里好几个接生婆都对我这个奇怪的婴儿束手无策。
别人出生都是头朝下,而我,硬生生的将脚先伸出了母亲的体外,让自己难受的同时,也害母亲差点丢了性命。
家人实在没有法子了才找到麦阿婆帮忙。
奶奶原以为麦阿婆会先啰嗦一番说些你们不都是白眼狼说我妒忌不让别人活此类的话来推辞,事先还准备好了一大框自家鸡下的蛋给人家送去,却想不到麦阿婆二话没说就跟着奶奶走了。
”阿婆,你是个好人,没有你,我早就不在啦,而且我猜,你不愿意告诉村长关于我的事情,是因为你怕他们会赶我走!”
我坐在麦阿婆的身边,悄悄地从口袋里拿出一颗从家里偷过来的鸡蛋,放在眯着眼睛晒太阳的狗狗身下。
”别再从家里拿鸡蛋给我了,你奶奶要是看见了会不让你来这儿的!”
麦阿婆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笑笑。
”当年我奶奶把送给阿婆的鸡蛋又拿了回去,我要替奶奶还给阿婆!”
夕阳的余晖洒在这片金黄色的土地上,安静,祥和。
家里人都想不到,十八岁的时候,我居然会成为这个村里唯一有机会出人头地,并且同时也意味着受诅咒的人。
抽屉里发现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午后,隔壁许大爷正准备和奶奶商量着给我介绍对象的事。
其实高考之前他们就三番四次的劝说过我,让我不要把高考当回事,不管怎么样,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娃都要根深蒂固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更别谈去外地上学了。
我也知道,他们这样想的原因,是不想让我和那些因为好奇而死去的人们一样落得被诅咒的下场,所以从很小的时候,我的一言一行,都得小心翼翼着。
可是我不愿意。
毕竟我是个有志向,想挣脱出这困了我十八年的牢笼,飞往外面世界的人。
奶奶颤抖的将通知书拽在手里,拉着赵大娘的手和她一起痛哭流涕。
”阿哲,为什么你偏偏就不听话呢,你这样会死的,会让咱家断后哟……”
怪异紧张的气氛笼罩在屋顶许久后,还是奶奶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