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另一条街区,这里的街道宽阔,行人却不多,显得空旷而安静,路两旁零星栽种着的梧桐抽出了嫩绿的新芽,为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添了一道清新的色彩。
只是,此刻的天空已经不复刚才的明媚,原本清澈的蓝色,像被覆上了一层尘埃,开始变得灰蒙蒙的,暗淡失色。
从走进这里开始,千琉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直到他们的眼前终于出现了那幢熟悉的陈旧建筑时,他才终于停顿下了脚步。
“为什么来这里?”
他看着希落,语气却出奇的恬淡。
她回过头,逆着风,棕色的发被吹得凌乱飞扬起来,恍如飘舞在深海处的海葵那妖娆柔软的触手,肆意荡漾开了迷人的柔媚。
“进来吧。”她没问答他的话,只是径直推开了那扇破旧的大门。
门后的世界像裹了一团白色的光,在他的眼前,缓缓的渐变明亮。
身体仿佛是被某股力量控制住了,千琉几乎是有一丝恍惚的跟上了她的脚步,门被推开,第一眼,就能看到那个锈迹斑斑的秋千架,它孤零零的伫立在风中,被吹得微微摇晃,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就像一个曾经斑斓,如今却褪了色的梦。
“你……想起来了?”
他突然问了一句奇怪的话,希落怔了怔,当她发现他的这句话正是在问她的时候,她轻轻扬起了眉。
“什么?”
“不,没什么。”千琉低低的笑了一声,有些自嘲的笑容。
但当目光轻轻环伺过周围那几栋被蛛网般枯萎的爬山虎包裹住的破败小楼房时,他的眼神却再次变得温柔起来。
“那里面,原本有一架钢琴。”他指了指一楼那扇残破不堪的窗户,说道,“算是音乐教室吧。”
希落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她没有说话。
“这里,本来是有一架滑梯的,后来被拆掉了。”他又指了指秋千旁边的位置,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神色愈发柔和,“那旁边是一棵芙蓉树,一到夏天就会开花,白色的花,一簇簇的,很漂亮。”
“我们一般在那间教室上课,旁边是图书馆,不过里面没什么书……食堂在那边,每天都吃青菜和土豆,掌勺师傅的手艺真是糟透了……”
他把那些地方逐一的指给她看,说得兴致盎然,虽然现在只剩一片荒废已久的残败,但在他的描述中,她几乎就可以看到那些在他儿时烙印下的画面。
“旁边就是浴室了,但夏天的时候只能洗冷水澡……”
千琉边走边说,还走进了其中的一幢小楼。
“这里就是寝室楼了,”他对跟在身后的希落说道,空寂的楼道里回荡着他的声音,“我以前,就住在二楼。”
“这是你以前的学校么?”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吗?”千琉露出了一个略带嘲弄的笑容,反问道,“我以为你很清楚这是哪儿。”
希落顿时语塞。
而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一味的向前走,直到走进了那间曾经的寝室。
推开门,一屋子厚重的尘埃就那么扑了过来,呛得他们捂住了口鼻,连连咳嗽。
“以前,我的床就是放在这儿的,我总在这面墙上画画……”等到灰尘终于散去一些,千琉走到了墙边,他出神地凝望着那面布满蛛网的墙,仿佛能透过那里看到什么一样。
然而,窗外是渐渐阴霾的天空,身处在这幢空寂废弃的旧宅中,希落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不安。
那就是女孩与生俱来的第六感,毫无根据,但却往往准确。
“你快走,立刻走。”她出声对千琉说道,语调有些颤抖。
“是卓梵让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的,是吗?”出乎意料的,千琉却很平静,莹润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激烈的情绪,显得很淡然。
“让我猜一猜,他一定用你弟弟威胁你了,是不是?”
希落咬了咬下唇,咬的嘴唇有些发青。
“他突然打了电话给我……”不知为何她没有勇气看他的眼睛,只是低声说道,“的确是他让我约你出来的,他说只想在这儿和你单独谈谈,因为他不想让卓晓涵知道……”
“他不会是只想和我谈谈那样简单的,”千琉微微笑了笑,用一种异样平静的语调说道,“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样东西,我的命。”
“什么?!”
希落惊呆!
她原以为,卓梵最多是想拆散千琉和卓晓涵,或许会用钱打发他走,或是威胁,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他当然不想让卓晓涵知道,所以才通过她来约千琉,她从没想到的是,卓梵竟然要下杀手?难道这仅仅是因为他不喜欢千琉和他的女儿在一起吗?
深入骨髓的寒意涌了上来,让希落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因为我是不该活下来的。”千琉继续缓慢地说道,他清澈美丽的面容,却在此刻被一股冷锐覆盖了住,“早在十多年前,当他第一次知道我的存在之后,他就已经动过手了。”
“而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只是因为他犯了个错误,他以为我早就死了。”
“看来在今天,他是想纠正这个错误了啊……”
春寒料峭,指的或许就是今天这样的天气。
冷风过境,卷起了一地苍凉。
在废弃旧宅之外的草地上,一块印有“馨爱孤儿院”字样的铜牌,被孤独的被半埋在了污泥里,离它不远地方,掉落着一块鲜黄色的警示牌——
“本宅将于今日下午三时爆破拆除,严禁任何人员进入。”
“老大,刚才我好像看到那里边有人影啊……”
穿着工人服的年轻人向孤儿院的旧宅看了一眼,忍不住说道。
“人你个鬼啊!”工头啐了一口,“附近有谁不知道这地方要拆了?连流浪汉都不会跑进去,怎么可能还会有人?你小子中午是不是偷偷喝酒了?眼花了吧你!”
“我可没喝酒……照程序,我们应该再进去检查一遍的……”
小工人吞吞吐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粗声打断了。
“查什么查,你知道那边车里坐的是谁吗?那是我们大老板!这一大块地可都是他买下的!当然是他说几点拆就几点拆,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远远的拐角处,一辆黑亮的劳斯莱斯正停在那里,透过玻璃窗,小工人隐约看到了车内坐着的那人轻轻抬了抬手。
他手上的金色腕表,就好像阳光一样耀眼夺目,竟让小工人的眼睛瞬间刺痛了一下。
“爆破!”
得到了最高指示的工头,立刻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号令——
嘭——嘭——嘭——轰——
几乎是同一时刻,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彻天际,大地为之颤抖,天空为之悲泣。
馨爱孤儿院的旧宅瞬间倒塌倾覆,一大群的白鸟被惊得直冲云霄,恍如一场纯白的祭奠,在沸腾起厚重烟灰的那片废墟之上,哀鸣盘旋。
卓梵倾听着那轰隆隆的倒塌声,就仿佛听到了最美妙的天籁,他的嘴角,不由勾起了一丝冷酷的笑意。
“知道吗,你那个蠢透了的父亲原本是不用死的,我要的只是你的命而已……不过这一次,多了一个希落给你陪葬,也算不错了。”
在这个计划的一开始,他就没预备放过希落,晓涵的病已经好了,再说希落还有个弟弟,无论如何,她的死都不会影响到晓涵,而她一死,晓涵和佑川之间的障碍也就算是彻底除了。
既然这样,那干脆就顺手送她一程吧!卓梵冷酷地想着,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
这个世界上,没有他控制不了的事,任何人,都不要妄想阻挠他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