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希落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净的白。
纯白的天花板,纯白的窗帘,就连站在床边少年的笑,也是那样无暇的纯净。
“这里是哪……”
她无力的用手背挡住眼睛,遮住透进窗户的阳光,那光芒灼白的刺目,眼睛疼得想要流泪。
“我家。”
千琉起身替她拉上了窗帘,房间内的光线顿时黯淡了下去。
“你昨晚打了电话给我,不记得了吗?”
希落困难地摇了摇头,怕冷似的蜷缩了一下,就像是宿醉未醒那样,她只觉得头脑昏沉的厉害,身体重的几乎抬不起手来。
“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不送我去医院……”她含含糊糊地指控他,昨天那样诡异的疼痛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她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他顿时只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小姐,我半夜接到你的电话,只听到你不停地哭,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我问了半天才猜到你的大概位置……”
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两声,声音里有隐约的鼻音,像是感冒了。
“找到你之后你不停哭着说要回家……我能怎么办?”
“……我哭了?”她怔了怔。
“你哭得就像有人在你面前切了一千颗洋葱,你的眼泪已经把我的外套弄湿了,你要不要看一下?衣服正在阳台上晾着。”
千琉又咳嗽了一声,鼻尖红红的。
“你感冒了?”希落立刻知趣了,她讪讪的开始转移话题。
“托你的福。”他的声音哑哑的,眉头拢着,鼻音越来越重,“当你半夜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吵醒,顶着接近零下的温度去找一个根本不确定在哪里的人的时候,你也会感冒的。”
她终于安分的闭嘴了。
递了一杯热好的牛奶给她,千琉看着那个女孩裹着被子坐起了身,她双手捧着牛奶杯,一点一点的啜着牛奶,那满足的样子,就像一只窝在壁炉边取暖的猫,透着懒洋洋的妩媚。
他忽然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昨天接到她电话的时候,当他听到她在电话那头语无伦次的哭泣的时候,他的心脏突然就会一阵狂跳,那种剧烈的悸动,让他自己都忍不住心惊起来。
那是——恐惧吗?
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感到恐惧了。
可当他终于找到她的时候,他看到她就在那个滴水成冰的温度下躺在水泥地上,身体紧紧缩成一团,当他抱住她的时候,她一动也不动,冰冷的就像一具尸体——那一个瞬间,他真的感觉到了恐惧。
他怕她就会那样死掉了。
直到他听到了她从胸腔里发出的沙哑的哭音,她像痛极了,把自己蜷缩成了那样小小的一团,缩在他的怀里,只是哭,不停地哭。
他却突然舒了一大口气。
她还活着,她没有离开,那就好了。
“我昨天说什么了没?”
千琉抬眸看她。
希落正捧着牛奶杯,微仰着脸冲他问道。
窗外的光线,透过亚麻窗帘落在她的肌肤上,就像是在她细白的脸庞上蒙了层光,映得她的眸子异常璀亮,她的嘴角还沾着一点乳白色的牛奶渍,纯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没有。”
他沉默片刻,然后微笑了一下。
窗外暮色四合,楼下院子里的老榕树,哗啦哗啦地摇晃着枝桠,吹落下的树叶拍打上了玻璃窗,然后坠在这幢老洋房的布满青苔的墙角下,再无声息。
房间里的旧地板,被时光打磨得异常光滑,原本清晰的纹理,已经被岁月模糊了痕迹。
木质的茶几上,煮好的水果茶正氤氲着白雾,飘出的甜甜香气,溢满一室。
仿佛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这里布满了安宁沉静的味道。
千琉曲膝而坐,画板支在面前,他的眼睛盯着素白的画纸,指尖轻轻转动着炭笔,却始终没有画出任何东西。
希落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她刚沐浴完,脸颊透着自然的绯红,半湿的头发绾在脑后,因为没有替换的衣服,她穿着他的衬衫,裹着羊毛毯,窝在沙发里吹着暖气。
似乎精神好了很多,她正抱着水果茶,饶有兴致地翻着他厚厚的画稿。
他的素描画作有很多,有静物,也有肖像,他似乎只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固定的主题,那些素描画中,有盛开刹那的茶花,有莞尔微笑的少女,有夕阳下的老洋房,还有哥特风格的教堂。
“我发现一个问题。”
翻着翻着,她突然出声说道,侧过头望向他,她挑眉,口气老大不满。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画过我?”
他的画里有很多素描肖像,包括卓晓涵,夏佑川,甚至学校里不少她都叫不出名字的学生,但是,唯独没有她。
“我没画过你吗?”千琉抬起眸子,作困惑状地反问。
“废话。”
她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没好气地把厚厚一叠画稿扔给他。
“你说,我有哪一点不值得你画了?!”
“……”
原来女人无理取闹起来的时候,真的是完全不可理喻的。
然而,当接下来希落开始暂住他家之后,他才醒悟到这只是一个前奏。
“你收留我会有很多好处的。”最开始的时候她如此信誓旦旦地说道,“因为你一个人住,我可以帮你收拾房间,帮你做饭洗碗……”
但结果是——
她从此独占了他的点心,独占了他的电脑,最后独占了他的床。
“你洗碗。”
吃过晚餐后,千琉终于决定要她付点报酬出来了。
“你忍心让这样一双手去泡冷水吗?”希落却冲他伸出了手,她的手指纤长白皙,就像钢琴家的手,的确很漂亮。
他看了她半响。
“记得再把地板拖一下。”他最后说道。
“……卓晓涵会喜欢你才怪!”希落的声音顿时恨恨的,“你一点都不懂得体贴女孩子!”
“对我来说你不是女孩子,”他笑得轻飘,让她几乎牙痒,“你只是一个付不出房租的房客。”
“我怕我手滑把碗都砸了,”要知道,所有家务里她最讨厌的就是洗碗,于是她迅速改变战略,“到时候你该心疼你的碗了。”
“砸吧,”他悠然说道,“让佑川赔就是了。”
听到这个名字,希落原本流光溢彩的眸子突然黯淡了下去,就如一颗璀璨的星,骤然失了光。
千琉微觉惊讶。
而她不再说话,只是背过身去,打开了水龙头。
水池中的碗碟碰撞在一起,她开始默默洗碗,清水冲到瓷碗上,发出了清脆的叮叮声。
“他不会回来了……”她低声说道,睫毛微垂,冷水哗哗而下,水珠飞溅开来,打湿了她的手,让那样冰冷的感觉,直刺到心底,“我预感的到,只要这次他走了,我们就结束了……”
“什么?”他闻言一怔,“不会的,你想多了。”
她摇了摇头,只是手指揪紧了沾满泡沫的抹布。
千琉并不知道她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他看到她僵直的背脊,清瘦的身子,映着厨房的暖光,莫名的让人心疼。
他站到了她的身后,伸出了手臂。
依稀拥抱的姿势,她蓦然感觉到了他的呼吸,但他没有碰到她,只是伸手,替她打开了热水。
“怎么这么傻,”他轻声说道,“冬天不会用热水洗么?”
她抬头看到厨房的玻璃窗上,映出他的容颜。
少年的剪影在漫天的暮色中浮现,美好如夜。
“好好爱你自己,”他对她说道,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对自己说过的那样,“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陪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