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年轻的警察回头对着黑暗中的烟头喊道,“下回别一惊一乍的,这黑天半夜的,还有得忙!”
老赵并没答话,只是那烟头“吱”的一声,闪了一下。老赵叫赵明亮,70年代生人,做警察已经二十一年了。如今,却混成了一个小小的片警。那年轻的警察叫吴冠清,二十多岁,从警四年,去年底刚调进刑警队。老赵还在刑警队的时候,吴冠清一直对他毕恭毕敬,张嘴闭嘴都是“师父”,如今,“师父”却成了“老赵”。黑暗中,老赵叼着烟,嘴角扬了扬,苦笑了一下:人呐,永远是这么势利,即便身在警队也不能免俗。
老赵是今年年初调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的——关南里派出所,这里远离市区,比市郊还要郊区,尽管它是W市的南大门。今天,市局在进市的各要道安插警力,全力排查一辆白色SUV,因为此车藏有大量毒品,押车人员携有武器。关南里派出所接到命令全力配合市局刑警队和缉毒警的工作。所长将老赵排到了第一线,全所二十二个人,包括七个协警,只有老赵有这份“福气”。
老赵已经在这里守了一整天,他一直一声不吭地盯着停停走走的车,即便是以前的同事他也懒得打招呼。直到刚刚那个人出现,他才从黑暗中现身。可是,却一无所获,还被毛头小子奚落了一番。这些老赵根本没放在心上,此时他心里全是刚刚的那个人。那个人看上去,再普通不过了,戴着眼镜,斯斯文文,面对警察的搜寻全力配合,实在没有半点问题。可老赵对他却总也忘不掉,自己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那人没有半点紧张,眼神里没有一丝慌乱,甚至脸上还挂着笑意。“太放松了,也太奇怪了”,老赵心里暗道,又开始回忆起刚才查车的整个过程:没有破绽,警犬停下来,那是因为后备箱的鱼腥味。老赵使劲挠了挠蓬松的头发,又拼命吸了口烟,还是摸不着头绪。
正在老赵想破头皮的时候,一辆白色丰田霸道,悄悄驶近了检查点。车上坐着两人,一个短发矮个子和一个长发高挑的美女。看到警察,两人对视一眼,矮个子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美女却冲他一瞪眼,矮个子低下头,将车缓缓的开进检查点。
吴冠清照例拦下车,四名警员立即上前对车辆进行排查。那矮个子下了车,赶忙掏出烟,嬉皮笑脸的递给吴冠清,却被吴冠清一脸严肃地拒绝了。一旁的老赵又一次现身,突然伸手接过了矮个子手中的中华烟,“多谢啦,我的刚好抽完!”
矮个子一愣,连忙掏出打火机,凑过去给老赵点烟。老赵吸了一口烟,很是惬意,一双眼睛却紧盯着站在车旁的美女,问道:“你老婆?”
矮个子憨憨的笑道:“是妹妹,……我……妹妹。”说着,矮个子拿眼睛偷偷地瞅了瞅高个美女。老赵点点头,不再言语。一边的吴冠清心想:什么妹妹?八成是小蜜、情人,这些个土大款都这副**样,偷个腥碰到警察紧张个屁呀,现在警察也不管这些破事。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驾驶本和行驶证,随手又将它们还给了矮个子。
老赵叼着烟,慢慢走近了这辆霸道。车子后座和后备箱全装着一箱箱矿泉水,塑料包装,一目了然。几个查车的警察,将这些碍事的矿泉水搬来搬去,将车子仔细的搜寻了一番,连轮胎都没放过,却依然是一无所获,只在扶手箱里找到了一打避孕套,他们向吴冠清点了点头。一旁的美女一直盯着这帮警察,看到避孕套,她恼怒的瞪了矮个子一眼。直到警察将最后一箱矿泉水搬上车,她才吁了一口气,将美丽的大眼睛闪向一旁。
吴冠清又围着车转了一圈,看了美女一眼,还真是个美人,那双丹凤眼真是勾人,可惜跟了这个龌蹉的矮子,这世道真是没法说。老赵嘴里的烟只剩个烟屁股了,矮个子适时的又递上一根大中华,老赵一边点着烟,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这么好的车,拉这么多水干嘛?”
矮个子帮老赵点完烟,又替自己点了一根,吸了一口,解释道:“没办法呀,现在做工程难呀!工地停水,回来的时候,顺道就多带点水。”
“哟,原来是个大老板,你的工地在哪里呀?”老赵眨着眼睛问道。
“我那是什么大老板,只是在大老板手下做点小工程。我们的工地就在四季风,四期。”矮个子憨笑着回答。
老赵听完点点头,猛吸了口烟,回头看了看吴冠清。这小子还一个劲地盯着美女,就差留下哈喇子了。“嗯、哼”老赵清了清嗓子,吴冠清如梦方醒,冲矮个子一摆手说道:“走吧!”
矮个子一听这话连忙冲吴冠清笑着点点头,钻进车里。一旁的美女,一边优雅地打开车门,一边笑着对吴冠清道:“谢谢警官,你们辛苦了。”坐在车里慢慢的摇上车窗,还笑着向他摇着手。
吴冠清早就丢了魂,张着大嘴隔着车窗傻笑着。老赵突然眉头一皱,向车里的矮个子道:“你们工地在四季风?”
矮个子隔着还没摇上的车窗回答道:“是呀,警官以后要是没事,可以去我们哪里转转,我招待您。”
老赵听了这话,没作声。他抬起身,向车另一边的吴冠清丢了个眼神。可那小子还在那里臆想,完全没有领会老赵的意图。老赵一着急,从车头绕了过去,直走到吴冠清身边,一拍他的肩头轻声道:“让车停下,有问题!”这是老赵今天头一次跟他讲话。
吴冠清被老赵吓了一跳,扭头看了一眼老赵。看到老赵凶神恶煞的神情,吴冠清一阵厌恶,他不耐烦的摆摆手,“我说老赵呀,你今天怎么了?疑神疑鬼的,小宋他们可是市局专门请来的高手,查车可从来没失过手。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说话间,那辆丰田已经启动。赵明亮双眼似要喷火,狠狠地剜了一眼吴冠清。老赵现在没功夫搭理这小兔崽子,他一步跨到车前,伸手指着发动汽车的矮个子,眼睛瞪得老大,大声道:“熄火,停车!”
矮个子一下子傻了眼,居然乖乖的将车停下。副驾驶的高个美女,一皱眉头,狠狠地瞪了矮个子一眼。这动静让一旁的警察全都紧张起来,荷枪实弹的特警也悄悄地围了上来。一个高大身影走了过来,看了看老赵,又向吴冠清问道:“什么事?有异常?”
吴冠清不耐烦的答道:“孙局,没什么事,老赵今天吃错药了,非说这车有问题。”
孙正业望了老赵一眼,又低头朝车里看去。高个美女,将车窗摇下,冲他递上一个灿烂的笑容,嗲声问道:“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孙局并没理会这迷人的微笑,只是淡淡地说道:“请下车,我们要再查一遍!”矮个子一听,不耐烦的说道:“还查,这不是耽误时间吗?搞什么搞!”
孙局平静的回答:“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说完也不管他们下不下车,向身后一摆手,几名警察走了上来。孙局向其中一个小声问道:“小宋,这车你们查过吗?有没有发现什么?”一个戴眼镜的年轻警察点点头,“孙局,应该没问题,没有发现'粉',也没有这个。”说着右手暗暗比了个“八”字。没发现毒品,也没有武器,这与线报不符,那应该不是这辆车,孙局心中暗道。
他扭头瞥了一眼老赵,赵明亮双眼紧盯着车子,眉头紧皱。看着老赵的表情,孙局心中“咯噔”一下——这车有问题。老赵的本事,别人不知道,他却一清二楚,这家伙绝对发现什么了。他不动声色的靠近老赵,轻声问道:“到底什么问题?”
“昨晚的新闻已经报道了,四季风已经停工数周了,开发商资金链早就断掉了。那里的工地只剩烂尾楼,根本没人,更没有什么四期。”老赵头也没回,没头没脑的递上这么一句。孙局一愣,根本没明白什么意思,心下暗道:难道老赵降职,被气疯了!他又看了一眼赵明亮,老赵那眼神像是要吃人。孙局明白,老赵没疯,但这车指定有问题。他不自觉得将右手移到腰间,那里有他的配枪,枪套被他悄悄地解开。
戴着眼镜的宋警官,领着几名警察又将这辆车里里外外查了一遍。那些缉毒特警也围着这车前前后后的排查,警犬一刻没停的上上下下的嗅来嗅去。折腾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这回,矮个子和美女没有乖乖的听话下车,两边车门都有警察紧盯着他们。看着警察将摆在地上的一箱箱矿泉水再次往车里搬,高个美女和矮个子相互对视了一下,美女嘴角不经意的扬了扬,那丝笑容绝难被人发现,却被老赵看得一清二楚。
孙局的手正要离开腰间,他看了看老赵,那眼神像在询问。赵明亮踱到他身边,轻声说道:“那些水,那些矿泉水有问题。”孙正业如醍醐灌顶,右手紧紧抓住了92式的枪柄。液体藏毒,在本省尚未发现这种运毒方式,孙正业也是在内部通报中听闻南方几省发现过几例。
看着手下还在往车上搬水,孙正业很是恼火,他冲姓宋的警官吼道:“宋风,拆了那些矿泉水,查那些水。一帮蠢蛋!”说着还瞪了一眼吴冠清。宋风几个一听这话,刹那间明白了。
可是车里的两人也听见了,矮个子和美女脸一下子变得惨白。高个美女眉眼已经紧张的变了形,她看了一眼同样扭曲变形的同伙,轻声却急促的说道:“笨蛋,开车,快跑!”矮个子一下子反应过来,车子瞬间启动,一脚油门,这台霸道发挥了它的性能,冲出了好远。车头前面的两个警察一下子就被撞飞了,老赵眼疾手快,向边上一扑,躲过一劫。
警察们追了出去,老赵爬起身已经慢了一拍。冲在最前面的是吴冠清,他的身后是孙正业。孙局毕竟是老江湖,他早将枪握在手中,定下了身,稳住呼吸。“啪”,只一枪,那辆刚刚冲出检查站的霸道就爆了胎,车子痛苦扭曲了一下,“轰”的一声撞倒了路边的电线根,一下子路边的灯全灭了,接着掉在地上的电线火花四溅。光影之中,从车上冲出两个身影,分别奔向两个相反的方向。身后的警察也分成两拨,追了上去。
吴冠清跑在最前头,看的也清楚,他紧跟着那个高个美女。这时候,他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玲珑曲线的美女没有穿高跟鞋。老赵也奔向这个美女,因为他隐隐觉得这女的不简单。可惜他还是慢了年轻人一步,但却比其他人跑得快。吴冠清在一片垃圾地扑倒了高个美女。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女的居然比他先爬起身,一脚踢飞了他刚刚掏出的枪,直飞出老远。跟着他脸上就被美女狠狠地补了一脚,霎时就已经晕头转向。
吴冠清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拼命挨了几下美女的拳脚,一把抱住了这个凸凹有致的美女,死命的想将她摔倒在地,摁到自己身下。可惜这美女已成困兽,凶悍无比,吴冠清突然感到疼痛入骨,右腿已被利器刺伤。这一下就让吴冠清丧失了战斗力,半蹲在地上只剩下嚎叫。
赵明亮恰在此时赶了上来,他先捡起了吴冠清的手枪——一个小片警是不可能有配枪的,尽管老赵对9毫米92式再熟悉不过了。老赵将枪口对准了美女,高个美女将半跪着的吴冠清拉到身前,左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右手握着一根纤细的眼镜腿正插在吴冠清脖子的动脉上。那血顺着吴冠清脖子往下淌,年轻的刑警此时已全无威风,只一个劲的在那里喘气。这美女还真有劲,将他的脖子卡的生疼,他想哼哼,结果窜出喉咙的就只剩下刺耳的“吼吼”声了。
老赵的眼和手里的枪,紧紧地咬住了高个美女,却被吴冠清的叫声弄得心烦意乱。他大声骂道:“吴冠清,你个gouri的,教你的那点东西,全他妈让你丢到狗肚子里了。你还肿着个shabi脸在这里嚎,赶紧给老子把嘴闭上,小心老子手抖先把你个小王八羔子毙了!”
这声吼还真有效,吴冠清立刻安静了下来,许是真怕老赵打他黑枪,毕竟,老赵调离刑警队,也有他的“功劳”。叫骂之后,老赵一下子冷静下来了,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和高个美女的呼吸声了。他又打量了一眼“美女”,她的长发因为刚刚的亡命狂奔,已经遮住了半边脸。剩下的半边俏脸,鼻眼已经扭曲到了一起,露出的半个嘴大张着,牙齿闪着寒光,像是随时要咬死手中的猎物。老赵这辈子见过不少亡命徒,但从一尘不染的仙女瞬间变成食肉啖血的恶魔,这女子还是第一个。
他不动声色的挪动了一下脚步,那女子紧张的拉着吴冠清后退了一小步,将脸闪到了另一边。老赵盯着这女人凶恶眼睛,突然口气一变说道:“我说美女,已经跑不了了,再赔上一个警察,你赚是赚了,可死罪是逃不掉了。你杀了他,我是无所谓的,我的枪会替他报仇的。对吧,小兔崽子?”
吴冠清想说什么,却被卡住了喉咙,发不出声,反倒使五官都扭曲了。那女的一点都不含糊,右手一用劲,一股热血从吴冠清脖子上喷射而出。美女从嘴角到眼角全都沾上了热血,显得更加凶残,她声嘶力竭的吼道:“去你妈的,老娘早就不要命了,你以为我不敢下手。你再动一下,我保证这小子没命。你也别激老娘,反正是死,多杀一个是一个!”
老赵没有再往前逼近,他观察了女匪的身后,那是茫茫一片垃圾填埋场。虽然天黑了,但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的他,绝对有把握在这空旷地一枪命中。看来,她已经是网中之鱼了,老赵心下盘算着。他笑了笑:“你动手吧。杀了他,我不拦你。你问问他自己,我会不会救他。你解决了他,我再解决你,剩下的就是升官发财。我稳赚不赔的。”
女匪一愣,这下子吴冠清可算喘了口气,声音都变了,厉声道:“老赵,……不,啊,不……赵哥……噢,不,师父,您可一定要救救我!那件事……那件事,真不怨我,是……是陈队让我……做的。不怪我……真不怪我……”话还没说完,这个六尺的“汉子”居然“嗷”的一声哭了起来。
“闭嘴!”同一个词居然从对立双方的嘴里同时蹦出,吴冠清吓得立马止住了哭声。老赵和女匪相互看了一眼对方,女匪心中想什么,老赵不知道;但老赵心中早已是一万个“操尼玛”,自己早就料到那事绝不简单,但万没想到这帮灰孙子下手比他妈黑社会还黑!
女匪也没想到,原本简单的带毒,变成了自投罗网,这已然够倒霉了,居然还一头扎进警队内部的恩怨之中。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身背数条命案,绝不能落在警察手上。看着手里的“筹码”,她心里也是万“马”奔腾,手上不自觉的又多使了几分劲。这可苦了吴冠清,刚刚还英姿飒爽的刑警,这会儿已成了将死的咸鱼,鲜血喷了满身满脸都是。
老赵看出了对方心中的烦乱与犹豫,悄悄的调整了枪口。这时,其他的警员也追了上来。孙正业看着流血不止的吴冠清,将枪对准了满脸血污的女匪。看着慢慢围上来的警察,女匪稍稍将吴冠清往身边拉了拉。就这么一个动作,让老赵逮到了机会,他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女匪与吴冠清一起倒了下去。孙正业等人都是一愣,纷纷冲了上去。吴冠清倒在血泊中,一干人手忙脚乱的将他扶起,一阵骚臭从他胯下传来,这小子居然尿了——他没事。老赵这枪没伤着他,这点自信老赵还是有的。只是,那女的下手贼狠,颈部和右腿都伤在动脉上,幸亏老赵没拖下去,否则,真就危险了。孙正业松了一口气!
凶残的女匪就没那么幸运了,老赵一枪直接废了她的右手,半拉手掌没了。可这女人真硬气,明明已经疼的五官移了位,冷汗直冒,却连哼都不哼一声。她咬着牙,狠狠地盯着老赵,那眼神像是要活吞了老赵。
老赵没理那眼神,他长出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旁的孙正业递上了一根烟,老赵颤抖着接了过去,狠狠地吸了两口,这才将手中的枪交给鉴证科的同事。孙正业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用手拍了拍老赵的肩膀。
两名毒贩全部落网,矮个子只跑出了四百米不到就被摁倒在地。这小子远没女毒贩硬气,脸色惨白,双腿抖得已经不能走路了,带上铐子被警察架着,拖上了警车。
那一车的矿泉水只有一箱是真的,这个结果让宋风等人激动不已。矮个子还交代了,他们将武器埋在了十公里外,绕城高速应急车道外侧的草丛里。半小时后,一把小巧的PPK手枪和一把黑星手枪,外加六百发子弹就被带回到现场。孙正业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战算得上大获全胜,功劳最大的应该是老赵。他抬头寻找老赵,人已经不见。他苦笑了一下:老赵还是老样子,不听命令就直接开枪,完事就跑了。
老赵真不是要跑,今天是赵晓静的生日。老赵已经连续七年缺席女儿生日了,今年已经是片警的老赵再没有借口缺席。一辆警车,警灯闪烁,狂飙在二环线上,车里的赵明亮脑子里再也没有任何杂念,全是叶静那张气愤的俏脸。一想到叶静,老赵心中就一阵悸惶,怕老婆是老赵当警察之后患的“病”,这职业干的越久,这“病”也就越重。好在家就在近旁,马上就能到家了,老赵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今夜真他ma的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