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清脆的铃声乐此不疲的嬉闹着,源希不悦的沉眉,无力的手指十分不情愿的执起电话。这已经是今早的第三通,不用猜都知道电话那头的罪魁祸首是谁。
圆润、浑厚的男声机关枪似的隔着电话传来,他默默的听着,口中不断重复的“嗯”着,偶尔也微红着脸与对方争执几句。一声无奈的轻叹,源希“咚”的垂下手中的电话,脸上的不情愿清晰可见。不过才一通电话的时间,他的心情已经彻底由晴转阴。
今日是他们国文老师蔡宏缇的50寿辰,学校的同学早就已经提前约好,只是他私心想陪秦筝去军校,便找理由搪塞过去了,不想周少青这臭小子死活不肯放过他,非逼着他去。说什么他是蔡老师最得意的学生,若是不去,难免让老师失了体面。虽然源希并不知道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最终是他还是妥协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绝对是真理!
他接这个电话,也费了不少时间,原只是想拿些路上消遣的东西,结果全让这个电话给泡汤了。他实在是后悔,后悔转身来拿东西,若是刚巧错过了电话,也就听不见心不烦。
秦筝还在门口等他,他赶忙的挂了电话,阔着大步急匆匆的往外走。女孩处事向来雷厉风行,不喜欢等人,他不想让她多等。
学校难得放假,仔细想想,他最近总是在忙,许久不曾好好的陪着秦筝了。她平日素爱看书,他总是陪在一旁,静静的聆听她清扬的话语。这些日子他不在身边,她独自在阁楼执着书卷徜徉。也许在午后某个静谧的时刻,她在偶尔闲暇之余也会突然想起他,与他谈起某篇文风清丽的诗集,干净的目光个性的轻挑,微微嗔他一下,一如往昔的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今天的天气不错,风和日暖的,正适合出门。
“源希怎么还没来?等的无聊死了,要不我们去催催他?”
小亚的性子急,早就等得不耐烦。他们已经在门口傻站了足足半个时辰,源希竟然还未从里屋出来。
秦筝轻笑着瞥了眼小亚,平和的目光淡淡的投向内院。她并未见着男孩俊逸的身影,眉目淡扫,轻然的脚下倏地足步轻抬,还未踏进内院庄严的门槛,刚巧碰见源希从里面出来,神色阴阴的,一脸的颓然的模样。
“我们该启程了。”她提醒他,高悬的朝阳拖着冗长的身影,静静的西斜,流泻着自己魅惑的光影。海城说远不远,但说近也不近,若是赶不及去,恐怕就得拖延到明日了。
“我们真的该出发了,再不去报名,估计就得等到明天了。”小亚突然插了句,撇着嘴几步过来,斜着圆圆的脑袋瓜子,一脸不满的样子。
“你们先去吧,我估计去不了了。”
小亚突然有种想揍人的冲动,她们等了半天算是白等了。她抑扬顿挫的咬牙,极是不满,秦筝不动声色的偏过目光,冷不丁的瞅了她一眼,她立刻悻悻的闭了嘴。
“怎么了,学校那边有事?”他最近总是忙着学业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学校那边的事情拖住了他。
“嗯,蔡老师那边实在没法推脱。少青那臭小子,等会儿我就收拾他去。”
他一脸无奈的摇头,恶狠狠的模样,她看的忍不住嘴角一扬。家里的骚扰电话从昨晚就开始魔怔的响了,除了那位鼎鼎大名的周少青同学,也不会有谁。有机会,她倒是想会一会他。
“不要紧,小亚陪我就可以了,你去忙自己的事吧。”她很是通情达理的原谅他,源希一脸的颓丧,好像被放鸽子的人是他。
“那你们早去早回,小亚,”“嗯?”小亚一脸茫然的抬起头,飘忽的眼神,还在神游物外。她还以为旁边的俩人会腻歪很久,完全忘记自己的存在。他们倒是还记得有她这个人。
“怎么了?”她回过神来,疑惑的问他。
“到了军校,不要随便带着筝儿乱跑,照顾好她…”他很认真的嘱咐,小亚斜着头,耷拉着双眼,无奈的听着。从小到大,只要她带着秦筝出门,不管去什么地方,是远还是近,他都要嘱咐一遍,生怕她把他们家稀世珍宝给弄丢了。
他充分展示了自己唠叨的本领,那肯定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小亚一脸的崩溃,却也只能被迫听着。秦筝面前,她实在不敢反抗。
良久,她终于忍不了了,神情抓狂的打断他,“好了,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绝对会照顾好她。”她郑重的指了指旁边的女孩,信誓旦旦的保证,秦筝不禁的嗤笑,精致的眉好看的扬起,安静的站在一旁,直接忽视她挤眉弄眼的调侃,好脾气的没有搭话。
“好了,我们真的该走了。”秦筝抬头望了眼闲适的苍穹,出声提醒她。洁白的光熙飘过绵长的身影,轻然的投下一片暗影,就快近晌午了,做事情得赶快做才好,不应该拖拖拉拉。
小亚没再多言,秦筝轻婉的向着少年的方向迈了一步,“我们走了。”语气中透着满满的笑意,目光温柔。
少年望着女孩绝美的面容,片刻怔愣,在他的记忆中,女孩的笑容总是那样浅浅淡淡,似晨起的光熙,虽淡然、悠扬,但总给人一种特别寡淡的感觉,没有生气,少了世人情绪的漂浮。
他暖暖的回应她,唇边扬起温暖的笑意,眼中流淌着丝丝缕缕的忧色。“一切小心。”海城不属于秦家的势力范围,最近又老出事。秦筝此去海城,他并不是很放心。
女孩单薄的身影渐渐走出了她的视线,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想了想,他还是担心,便在身后特地的嘱咐道:“我在家等你…们,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秦筝听出了他语气的担忧,倏地顿住脚步,想起了今晚要在海城留夜的事情,她忘了告诉他。
她犹豫了几秒,“我们打算去拜访一下周伯伯他们,估计得几日后才能回来。”他听完这话,估计得更担心吧。他总是把她当孩子,虽然他才是更小的那一个。
“好!”他好似无所谓的应了声,秦筝已经笑悠然的笑着转身离去。他怔愣的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嘴边的笑意倏地凝住了。海城路途遥遥,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总之,他后悔了,不管周少青如何说,他都应该陪她一起去的。不过,这天下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他目光微沉,一声轻叹之后,神色黯然的进了屋。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安慰自己,希望一切都好。
秦筝安静的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娇小的身子随着车子前进的步伐微微颤动着。宽敞的车子在繁华、喧闹的街道上悠然的前行,晃的人昏昏入睡。
小亚的精神一直很好,整个人斗志昂扬的,黑亮的眼睛灵活的往外左右瞅着,穿过繁华的云乡,就离海城军校不远了。虽然不用跋山涉水的走路,但舒适的车子坐久了,屁股也会硌的生疼。
“小亚,到哪里了?”她不安分的动来动去,秦筝随意的问了句。小亚闻声回头看她,她娇小的身子稍微往后仰躺着,微闭着双眸,神色倦怠,轻翘的眉扇弯弯,精巧的洒落一层暗影。
小亚怔愣住了,看的有些失神,她不曾这样近距离的打量过她。女孩精致的眉目倏地轻抬,小亚下意识的闪过目光,许是不曾想到秦筝会突然睁开眼,神情显得很不自在。
“海城应该不远了,穿过云乡就是。”她尴尬的咧了下嘴,秦筝没怎么在意,闻见她的话,突然急刹车般的说了声,“停车!”
他们并没有到达目的地,小亚不解其意,疑惑的往外瞅了瞅,“怎么了?”
“这里是云乡吗?”秦筝隐约记得,小于唱戏的戏园应该就在这附近,只是不是很确定。她出远门的机会不多,对这一片很陌生。小亚倒是因为自幼跟着她母亲四处采货的缘故,所以三城四镇遍地都是故土。
“对啊,你要买什么东西吗?”小亚不解的问,但又觉得不太可能。她们正赶着去海城报名,应该不急在这会儿买东西。
“小于工作的地方在这附近,我想去看看。小泉,”她唤了声,泉河转过头,恭谨的望着她。
“知道梅畅园在哪儿吗?送我过去。”“好!”车子重新开始启动,小亚挺了挺身子。秦筝正专注的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世界,小亚盯着她仿若雕刻般的侧颜,目光不禁的暗沉。
秦筝本家的事,她多少听过一些,以秦筝如今的身份,与孙家那边还是少接触为好。
“在这儿停。”秦筝沉声吩咐,车子在浅香阁的对面安然的停下来。梅畅园虽然名声在外,但并不算大,就在浅香阁的顶楼,其他阁楼是应酬用的,喝茶、听戏的地方都有。
玄风刚巧从浅香阁出来,她没想到会在此处碰见他。秦筝面容微沉,在此处遇见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下去吗?”小亚很谨慎的问她,见她神色不对,不敢随便多言。
“你们在车上等我。”秦筝率先下了车,步履微沉,朝着玄风的方向过去。
玄风看见了她,眉色一喜,“秦小姐,真是巧。”他还是那么礼貌、绅士,风度翩翩。秦筝略过他的目光,淡淡的瞅了眼浅香阁的招牌,目光一凝。
“确实很巧!”她回答的意味深长,玄风并未过分斟酌她话中的意思,突然朝着她身后扬起修长的手指,她不知何意,待回过神,一辆新式的黑色洋车赫然映入眼帘。
带着黑色大框眼镜的男子从车上下来,秦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高高瘦瘦的身材,始终笔挺着,仿若要顶到天上去。不带半分感情的目光,高高的仰着,眼中好似没有周遭之人的存在。机器般的动作,有节奏的律动着,一步一顿,像是有人操控一般。秦筝是第一次看见这般一丝不苟的人,心中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朝着玄风的方向过来,秦筝立刻好奇的转过身,男子的目光径直的从天上一跃而过,片刻之后,目光严谨的的落在浅香阁门口的方向。
“少爷,”他恭敬的颔首,一袭黑色风衣的男子从浅香阁出来。俊朗的面容透着干练、精敛,仿若天生的王者,眉扫天下,目若朝阳。
男子并没有停下的意思,端正的身姿,径直的与秦筝擦肩而过。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有多在意的必要。玄风倏地不着痕迹的偏过身子,神色傲慢的男子敛着面容停了下来。
“缪先生,”玄风客气的点头,男子并未立即言语,偏过冷淡的目光瞥了眼秦筝。
玄风一声浅笑,立刻介绍:“这位是秦小姐,”他还未介绍,缪度已经先一步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秦筝浅浅握住。他修长的手指仿若骨扇般冰凉彻骨,透着不尽的涓涓寒意。“在下缪邵云。”他介绍自己,冷淡的语气礼貌了许多,但神情依旧很冷漠,陌生的眼光扫过渺小如尘埃的女孩,这样的漠视多少让人觉得打击。
缪邵云没有再寒暄什么,甚至连陌生人之间基本的客套都免了。片刻之后,他动作迅速的随手拉开车门,高挺的身子优雅的轻靠着车窗。他望向玄风,冷漠的面容浸润着笑意的光辉。
“今日相聊甚欢,希望还有下次。”他点头告辞,随即利落的上了车。秦筝望着消逝的车子漫无目的失神,“秦小姐,”耳边玄风温厚的声音惊醒了她,她仿若当头棒喝一般,猛地想起缪度刚才所说的话。
原来他并不是从梅畅园出来,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是去军校报名?”他说的挺肯定,海城离谷城并不算远,若不是为了军校招生,她应该不会来这么远。
“嗯!”她犹豫了片刻,“军校招生如此忙碌,你…倒是挺闲。”犀利的目光悄然婉转,意有所指,玄风并未在意,嘴角轻扬,不骄不躁的说道:“事情总是忙不完的,偶尔也需要偷偷闲。秦小姐不也是如此吗,这么着急去军校,还能有空来浅香阁?”
他似回击,却又仿若幽默的揶揄,秦筝颇有意味的瞧了他一眼。玄风这人性子挺沉,给人的感觉就像一面隔着反光镜的白纸,敛尽锋芒,看着似乎一目了然,简单、明亮,但就是让人看不尽、猜不着。
“我来找人。”她不准备与他打哑谜,索性光明磊落的告诉他。与聪明人谈话,实在没必要拐弯抹角。
“我知道。”他没有多问,不咸不淡的语气,眼中了然的神色瞬间而过。他的语气实在太过平静,平静的仿若知晓所有的一切。
女孩的目光倏地微沉,心中暗忖,这样的知晓并不是什么好事!可她又觉得奇怪,他既然与傅家有关系,掌控秦家的情况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他在她面前又如此的袒露心绪,这多少让人奇怪。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秦筝若有所思的望了眼缪邵云消失的方向,心中有些疑惑,如今三城四镇政局动荡,缪、傅两家的关系谁都知道。玄风既然听命于傅天泽,可他与缪邵云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
“你有话问我?”她失神的目光,玄风尽收眼底。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秦筝的眼中闪过诧异,不曾想到他如此坦率,问的竟然这样坦白、直接。
“缪家与傅家一向水火不容,如今更是斗的厉害,可你与缪邵云的关系这样好,不是很奇怪吗?你那位傅先生如此多疑,你就不担心…”秦筝索性直接问,玄风既然如此坦率,她又何必藏着掖着,显得自己如此不痛快。
“政坛之上向来讲求公私分明,台上斗得再厉害,台下还是朋友,即便是逢场作戏,也该懂得这一点。不是吗?”
他的调侃应该有弦外之音外吧,尽管他的面容,甚至是眼神是那样的平淡、随意,可秦筝还是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丝暗藏的情绪,似死水中的海底呼啸,隐匿的那样深不可测。
他说着停了下来,暗藏情绪的目光转身瞥了眼浅香阁的顶楼,似无意的说道:“我该告辞了,你要等的人也快出来了。”那一抹深沉的目光夹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尽管瞬间恢复了平静,但她还是立刻感觉到了。上次秦家唱大戏时的情景,她并没有忘记。虽然只是感觉,但她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她抬头望向那深不见底的梅畅园,精致的雕花窗闲散的开着,窗子的尽头是人看不见的地方。耳边清晰的歌声无尽传来,美妙歌啼,似夜晚的阴凉,透着沉重的寒意。秦筝投下一抹浅淡的目光,黯然轻叹,步履沉沉的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