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良辅唱曲
话说我见那旁立之人正是驿站所遇之人，料其对寅并无恶意，却见王爷点头，携二人入席坐定，那李大人连忙吩咐侍者起菜。
王爷又朝李大人道：“若虚，着那刘妈将九位美女唤出。”
李若虚唤得李妈过来，耳语几句，片刻，九位佳丽携各自器乐，逶迤而入。那九位姑娘，个个身段婀娜，粉面玉肌，青丝若瀑，美目如星。
刘妈作揖道：“王爷，九位姑娘已到。快见过王爷。”
九人俱行万福之礼，齐声道：“民女见过王爷。”
宁王拍手道：“甚好！赐座！”
赐座不是入席，九人在席下环坐。李若虚又道：“刘妈还不一一介绍，与王爷相认。”
刘妈连忙逐一领其再次行礼：“广陵汤之霭，善画。姑苏木桂，善琴。金陵钱韶，善歌。嘉禾朱家淑，善书。江陵熊御，善舞。荊溪杜若，善筝。洛阳花萼，善笙。钱塘柳春阳，善瑟。公安薛幼端，善萧。”
宁王得意问之左右：“二位自恃风流，观之何如？”
那良辅起身道：“小生资浅，平日所遇戏子，自是难比。唐先生久居姑苏，金陵之地应该常去，眼界自是宽广，那风流才子名头想必不是白诩。”
寅也起身道：“那名头只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不过秦淮河畔，伯虎自是常去，容貌在诸位姑娘上者，倒也少见。王爷福广，伯虎心服。”
宁王笑道：“此事需谢李卿用心。”宁王唤李若虚李卿，当是圣上语气，寅和良辅脸色俱是一变，瞬又复初。
李若虚连忙起身拜谢道：“为王爷效劳，当是下官本分。”
“今日请二位，应知我意。当今圣上喜好娱乐，我等做亲王的既不能为国分忧，也只能尽点孝心。良辅小弟不光才识一流，还精于曲艺，此九女，虽通音律，但久居烟巷，流于世俗，需细细雕琢。”原来娄妃所言，句句是真。
那良辅又赶忙起身：“良辅才薄，平日也是闲暇弄之，登不得大堂，怕误了王爷的好事。”
“但尽力耳！”宁王虽是挽力，却不容有辩。又转首朝寅：“良辅调教期间，伯虎兄可在旁临摹，描得九美之图，再题画诗，献得圣上。若圣上有意，我便系数供奉。”
寅自知难拒，只好道：“王爷之命，自当奉承。但寅平素好之山水鸟虫，侍女之画，曾得祝允明千人一面之批。吾闻李大人工诗善画，玉堂联句也曾诗坛佳话，此等要务，李大人当仁不让。”
李若虚也起身，先向宁王行礼，再道：“若论风水之学，我倒不谦让，论之诗画，唐解元吴中四才之首，吴门四俊之翘，下官自愧不如。”
“伯虎已为庶身，山野之人，岂敢解元相称。”寅再言道。
“伯虎会试之遭，当是朝堂之谬，我等皆知其冤，他日有异，定与你平反。伯虎兄莫再自谦，这事如此说定。刘妈，自今日起，翠红院不得对外迎客，专侍二位。”宁王拍板道。
那刘妈一直候着，应诺之后退身而去。
寅惧怕宁王威势，又恐再有僭越之言，只得躬身领命。
一时酒起，九位姑娘自是琴瑟助兴，李若虚道：“素闻新建五俊，以良辅居首，五俊之中，又是良辅善乐，今九美在此，琴瑟箫筝，无所不全，不如吟唱几曲，助王爷雅兴，何如？”
宁王也道：“甚好，良辅音律，洪城皆晓，有众位美女应和，也是难得。”
良辅不敢推辞，乃道：“学生闻南戏之中，昆腔最盛，前日在庐陵学院，有一同学自昆山而来，推崇太祖皇帝所好《琵琶记》，学得几句，本应献丑。只是配乐之音，限于弦索彭板，虽九美在此，乐犹不足和。唐先生姑苏才俊，诗画音律，当世无双，学生鲁莽，还请先生相和。”
寅无奈，起身道：“音律之道，通之一二，昆腔配乐，不应拘泥，众位姑娘也是声乐中人，但配乐无妨，我合拍抚之可也？”
宁王笑道：“法无定制，乐无定律，就听伯虎所议。”
良辅只好道：“众位姑娘，我自第八处文场选士《破齐阵》起。”
那九位姑娘虽未解和乐，也会得其曲，均点头应允，一时乐起，良辅清嗓唱到：
“翠减祥鸾罗幌，香销宝鸭金炉。
楚馆云闲，秦楼月冷，动是离人愁思。
目断天涯云山远，亲在高堂雪鬓疏，缘何书也无？
明月匣中镜，盈盈晓来妆。
忆昔事君子，鸡鸣下君床。
临镜理笄总，随君问高堂。
一旦远别离，镜匣掩青光。
流尘暗绮疏，青苔生洞房。
零落金钗钿，惨淡罗衣裳。
伤哉憔悴容，无复蕙兰芳。
有怀凄以楚，有路阻且长。
妾身岂叹此，所忧在姑嫜。
念彼猿猱远，眷此桑榆光。
愿言尽妇道，游子不可忘。
勿弹绿绮琴，弦绝令人伤。
勿听《白头吟》，哀音断人肠。
人事多错迕，羞彼双鸳鸯。”
唱毕，众人鼓掌，寅由衷道：“良辅吟唱，九美和乐，虽余姚董鸾不能比也。”
良辅与寅又是一番谦虚，宁王兴起，也把酒相祝，于是众人同饮，齐声谢恩。
既毕，宁王先行，众人送至门前，李若虚扶宁王上轿，寅与良辅如遇知音，一番言辞，也各自告别归墅。
自再生以来，昼夜劳顿，我觉得自己生物钟混乱，既知晓明日寅还来，便不再跟随，在翠红院寻一住处，安顿下来。
那翠红院不比王府、杏花楼，虽表面堂皇，旮旯暗处脏杂纷纷，每藏一处，必遇我族类。正是早春季节，食源不足，众虫见我体衰，又是外客，俱虎视眈眈，欲吞噬之。虽说生死于我，早就看开，但使命所在，尚未完功，只好到处躲避，直至后院厢房。却听得房内嘈杂，一干人等啼哭不休。
却说我听得房内有人啼哭，便听有人说道：“诸位姑娘莫哭，我也是没有法子。那宁王跋扈，得罪不起。早知当初请众位姑娘来此，竟为这等生意，老身也决意不会害了各位。现在院外有府兵把守，走也走不得，即使走得，那我老命也不保矣。老身骨朽，自是活该，可王爷又岂肯罢休，南昌七门九洲十八坡，七门自是重兵，那九洲十八坡也是处处关隘，插翅难走。众位姑娘听老身一劝，若是进得宫中，有幸得宠，也是一世荣华。”说话的正是翠红院的刘妈。
一人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什么荣华富贵，又是我等消受得起。刘妈妈久在风尘，想必闲语也听得不少，都说当今圣上喜好男色，宫中妃嫔一如守寡。更有传言，那豹房中所选美女，皆折磨而死，未有存者。我等此去，无异于入了火坑。”
“传言之事，未必当真。王爷既有心相送，也是造了排场，天下皆知。皇上向来宠信王爷，这点体面不会不留。且众姑娘才情俱佳，皇上焉有不怜香惜玉之理？”
又一人道：“众位姐妹也勿用再议。我等沦落风尘之中，本来福浅，刘妈妈也是情非得已。就听刘妈妈所言，安心受教便是。今日观那唐公子、魏公子，倒是君子之相，待明日相见，再商议不迟。”
刘妈道：“汤姑娘所言甚是，明日二位公子要来，大家还是早做休息。”
众人走出厢门，十双绣鞋纷至沓来，我匆忙躲避，却不料身后一脚直从顶而将，我暗呼不妙，躲闪不及，一阵撕心裂肺之痛传遍全身，我呼的腾跳，却已至半空。低头看去，见一只半老蟑螂已被踩得血肉模糊。这才发现刚才跳跃而起的是我的魂魄，所谓魂飞魄散原来是真。我心中暗暗叫苦，才投身阳间一日，便做死鬼，前番机关算尽，成了白走一遭。
那刘妈最后出门，低头发现虫尸，大骂道：“今日厢房哪个小蹄子料理的，只顾得偷懒，连蟑螂也爬出来了，正好扣了月钱，补我这些日停业的损失。”一个十岁左右的丫头赶快从旁屋出来，带着帚箕，打扫起来。
我魂悬半空，等着阴风送我魂归地府，却发现已不似当日丧命之状，倒如刚入人间之境。我一个转身，朝那门前飞去，果然已离了几里之地。莫不是还可以附魂替身？我暗自思量。我复返回翠红院，在厨房间寻找我族。那些同族，近日常有争斗，老弱病残悉数被食，剩下的俱是虎狼之躯，根本近身不得。我盘旋良久，愈感魂气虚弱，知道耽误不得，踌躇间，忽见花坛中一月季枝上栖伏一狭翅刀螳，近前一看，已是死身。黄蜂曾经嘱我，勿进异体，但我还是决定一试。
果然进得体内，颇感不适，心口似万虫吞噬，每个器官都似乎要将我驱逐出体。我忍住疼痛，试着动动两只刀臂，居然也能挥舞，心中顿起一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