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大头出世
既进得体内，便有了知觉。周身寒水侵体，艰于呼吸，我一个翻身，从水中爬起，又一个激灵，弹去水珠。我赶紧爬进小院，找那柴房火灶，寻些温暖。穿梭半刻，才到得灶间，那灶台简单，不似大户人家，已有几十同类在旁聚之，见到我，都感惊异：“前日见你，病体缠身，行动迟缓，以为升天，怎么又康复如前？”我笑道：“阎王说我寿限未到，不肯留我。”
大家料我玩笑，又各自忙碌。我眼观四周，见灶台之上，有一神龛，龛内则有一慈目老者，笑意盈盈。我知道那是灶王，便爬了上去，张口就啃。
“使不得，使不得，那是灶王。”众虫阻拦道。
“什么灶王，当初也是尔等之躯，如今成神，化成人形，倒忘了根本。再说，我自鬼门关走过，也不怕再走一遭。”
众虫皆奇，以为我是疯了，只是摇头，倒也不再阻拦。
我又问道：“这是哪儿，可有认得宁王府的？”
众虫愕然，不懂我意，其中一年长黑背者道：“这家主人姓熊，做些香火生意，其妇人有时帮人接生。我等经年在此，走得最远，也不过隔壁刘裁缝家。你说那宁王，偶尔听人说起，说是势傲，有夺嫡之心，却不认得。”我思那黄蜂所言为真，连我等虫豸都已知晓宁王反意。
正说着，忽听院门叩响，众虫连忙藏身，我侧耳细听，见门外喊声急促：“熊妈妈开门，宁王府有请。”
我听得真切，也不顾户外天寒，连忙爬了出去。但见一老妪点亮油灯，开得门来，门外两个差役摸样，打了灯笼。
“这么晚了，二位官差有何急事？”熊妈妈紧张的问道。
“王爷七夫人临产，要熊妈妈快去。”
“哦，官差大人稍等，我回房取些东西。”熊妈妈连忙返身。
天赐良机。我连忙跃身贴在那灯笼下面的金丝挂穗上。
须臾，到得府前，但见粉墙环护，绿柳罩荫，铜鎏大门前，一对白狮雄踞，“御敕宁王府”几个鎏金大字在夜色中也灼灼生辉。早有丫鬟侧门前迎候，接过两个差役的宫灯，领了熊妈妈自游廊进入后院。那后院也不似普通院落，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抱厦上悬“春晴芳郊”匾额。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
我正看得仔细，房中已传来一女子痛苦撕裂之声。十几个侍女丫鬟穿梭其中，甚是忙碌。
便见得帘中走出一人，估计是管事的嬷嬷，喊道：“熊妈妈快请。”那熊妈妈也顾不得行礼，赶紧跟了进去。送行的丫鬟便熄了灯火，在门外候着。
那熊妈妈果然能耐，只听她吩咐那女人调息使力，几番反复，终于听得有人叫道：“出来了，出来了。”
我忍降不住，顾不得人杂，忙跳进房内。但见里面数人围幄，刚有喜色，忽又脸沉，原来那男婴双眼紧闭，默不发声。任是熊妈妈拍打屁股，倒悬其体，也无济于事。
其间一丫鬟托盆弯腰拾掇地上散落布巾，忽地尖叫：“蟑螂”，手中之盆也荒落地上，发出“哐当”巨响。我慌忙跳开，躲进墙角。
那嬷嬷正要发作，男婴却“哇”的一声叫开了。众人大笑，“好事，好事，母子平安，快去向王爷报喜！”
我顿时放下心来，那男婴必是大头无疑。
这边两个贴身丫鬟服侍七夫人安息，那边嬷嬷吩咐下人赏得几两纹银给予熊妈妈，熊妈妈连声饶谢，便随方才两个迎候的丫鬟出得后院。我既已找到宁府，自不会返回。
少顷，又听得院前有人高呼：“娄妃娘娘驾到！”众人赶忙出迎，两个贴身丫鬟也放下怀中男婴，扶着七夫人坐起。
迎面走来一妇人，一袭白衣委地，上绣蝴蝶暗纹，牡丹翠绿烟纱碧霞披风肩，配以颈间水晶链，正是好处。娥眉淡扫，不掩华光，青丝浅倌，自有风流。难怪日后听寅赞其“秀貌比天仙，何需其才，才华真风流，羡煞须眉。”
娄妃见七夫人坐起，连忙侧身扶起躺下：“妹妹产后虚弱，不必多礼。”
七夫人感激道：“夜半天寒，还劳娘娘大驾，妹妹不忍。”
“今日本来要早点过来看望妹妹，因白日跟唐先生学画太久，身子困顿，误了时辰，这会听得小厮来报，赶得匆忙，只随身带来琥珀玉珮一枚，你且收下。”未及言谢，娄妃又起身看那男婴，暖心笑道：“看这白白胖胖，好生可爱，王爷一定欢喜。”又道：“有无报知王爷？”
“正派人去了。”那嬷嬷立身应道。
“今日不必了，王爷晚上宴会唐伯虎、李士实，酒酣未回，在翠红院歇着。汝等早服侍七夫人、宝宝安睡，王爷明日自会探望。”
众人应是，娄妃起身告辞，众人又送至门外。我又惊又喜，原来娄妃近日与寅学画，如果跟得她身，不就可以遇见寅了吗？我重演故技，复跳上陪侍丫鬟的宫灯，跟了出去。
我以为娄妃也住府内，却不料离得后院，又从大门出来，一驾玉鸾在门前等候，便又随轿前行，约莫一刻钟头，轿过一闹市口，忽然来到一湖面，柳烟之中，俨然一小院，门前“杏花楼”三字，煞是遒劲。
院门早已打开，有人轿前相迎：“娘娘，你暮间食少，厨房已做好燕窝拌粉，还请娘娘用膳。”
娄妃掩口呵欠道：“这么晚，劳你们费心了。我先回房换衣，你端上房来即可。”
那院内虽不似宁府后院豪华，倒也别致，楼亭榭台，一应俱全，竹柳桃李，牙蕾芬芳，最是三面环水，天光湖影，宛如一色。
进了院内，我便跳下宫灯，沿廊边灌木，跳跃尾随，直至跟着娄妃，进了内闺。闺内布置，也是简单，一张黄花梨嵌象牙架子床居北，东侧置唐制红木亮阁柜，西侧两只红木官帽椅并茶几靠墙，房中间三弯腿月牙桌配得鼓形圆凳三只，临窗黄花梨平头长条案上，摆放着乌木作底的仿伯牙瑶琴。月牙桌边，一炉炭火，烧的正旺。
我见地面光洁，周遭整净，竟无我下足之地，便循着墙根找一安身之处。却闻得床帏之侧，有异味传来，我知道是人类排泄之处，急忙赶去，见一罗锦之下，盖一金边楠木马桶。果然是个安居乐道的好去处，便直接钻入桶底，那边娄妃已端碗品食燕窝拌粉，啧啧之声，不绝于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