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加班,赵青桐并没有回到住地。跟红姐分手后,来到公交车站,等了半天,公交车都没来。结果他抬头看上面的站牌,发现上面写着‘晚八点是末班车’。赵青桐苦笑一下,心里盘算:打车回去起码要二十多元,有点贵;那去同事,朋友家呢?老朋友真没有;至于同事,似乎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登门打扰。最后想到的地方就只有一个了:一车间休息室。那有长椅,凑合一夜总还可以的。睡觉问题既已解决,时间也还尚早,赵青桐到公司对面的博德小区里走了走。路过一个夜幕里富丽堂皇的金明大酒店;路过两个敞着门,里面装修的及其考究的网吧,又走进了一家大超市逛了逛。九点多,走出超市,站在街边,车流缓慢而不断,人声嘈杂而喧嚣,望着路两边林林总总的店铺,明明灭灭的霓虹,恍惚间,一种久居陋巷后初涉繁华的错觉油然而生。别处的灯红酒绿并非没看过,然而却都不如此刻的感觉来得切近!因为博德公司就着这里,他就在博德公司工作。这工作上所期待的未来,仿佛已经填满了他以后生活的全部!
晚上赵青桐就在车间休息室蜷缩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是被开关门的声音吵醒的。醒来就看到大嗓门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抽着烟。大嗓门问他:“这头发乱得!昨晚在这儿睡得呀?”赵青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嗯了一声。看到对面墙上大镜子里的自己,头发的确乱蓬蓬的可以藏住几只小鸟了。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大嗓门提醒他:去女休息室借瓶洗发水吧,到卫生间洗洗就得了。
站在女休息门外,喊过几声‘红姐’,出来的确是李晓暖:“桐哥,红姐还没来上班呢!屋里就我和何清馨,你有什么事吗?”
赵青桐听着李晓暖的话,看到她的目光游移到了自己的头顶上。心里一阵窘迫至,又快速的过滤了红姐和李晓暖与自己的亲疏远近,于是,似乎挤出一点勇气的说:“哦,我昨晚加班没赶上公交车,在休息室睡的,你有洗发水吗?我想去洗个头。真是麻烦你了!”
李晓暖听明白了解释后,笑笑就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又出来,拿着一塑料袋笑着说:“我没有洗发水,这是何清馨何姐的洗发水,里面的洗面奶和新手巾是我的。你快去洗吧。”
自己正燃眉之急之际忽遇雪中送炭,赵青桐一连说了几声谢谢和代为谢谢何清馨的话,立马奔赴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公共洗脸池很大,赵青桐庆幸这个时间段,来上班的人不是很多。来卫生间的就更无一个了。花香洗发水一股浓重的玫瑰香味,而那瓶洗面奶上面竟全是英文,赵青桐不知是什么牌子。只是在用过之后,淡淡的幽香在通过自己的鼻息混入脑海后,竟浮现了那次与李晓暖窗下聊天时的情景。出现的极其自然又来不及抗拒。赵青桐毫无预兆又莫名其妙的盯着对面的镜子好久好久,直到听见了别人的脚步声后才回过神来。
九点多,红姐找到赵青桐近乎劈头盖脸的说道:“你这人怎么是个木头吗?回不去家干嘛不给红姐打电话,我家三室一厅难道还没个你睡觉的地儿?···就算我老公,这么点事他还能多想吗?”
赵青桐摸着自己的头发,做错了事一样笑着说:“我没想那么多,红姐。休息室也不错啊!两个椅子并在一起挺宽敞的。我睡得挺香的!”
红姐缓和了自己的语气,继续说:“你真是个木头!下回不许这样了。要是去我家不好意思,就给胜子打电话。他爸妈在外地,家里经常他一个人住。咱们都是一个组的,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事。”
赵青桐以为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凑巧这时胜子也走到两人说话的地方。听完了红姐的叙述后,手搭在赵青桐的肩膀上,说:“青桐,我可是把你当个兄弟啊,可你这事就做得有点不对了吧!没回去家,怎么没给我打个电话,你不是有我的电话号码吗?”
胜子几句仗义的话,直让赵青桐感觉过意不去,再一想到那个他与冰美人何清馨的故事,越加敬重起胜子来。于是笑着解释说:“胜哥,我怎么能不把你当兄弟呢?只是觉得这点小事我自己一个人对付一下就行了。留着大事再请胜哥帮忙!呵呵!”
胜子说:“你这话说得又客气上了不是?好兄弟哪分什么大事小事啊?你也甭跟我客气了,以后这种情况你就直接去我家住得了。56号楼三单元402。我爸妈常年在外地。那么大个房子就我一个人住。怪空落落的,我还巴不得有个人唠唠嗑呢!”
赵青桐不再说客气话,并且表示以后一定会有登门打扰机会。胜子这才恢复了平常的嘻嘻哈哈的状态。转而问红姐:“红姐,你说要是青桐去你家了,你能给做点啥好吃的?”
红姐不屑的说:“做啥也比去你家强。青桐你别被他善意的谎言给忽悠了。胜子根本不会做饭。他说他巴不得你天天去他家住,是想让你帮他做饭。你看他那瘦样,就是天天在外面饭馆吃地沟油吃的!”
胜子接着说:“这倒是实情。我这个人就是懒得做饭,整天出去对付一口就得了。你们不知道,我家那煤气卡,年初的时候我爸妈充个几十块钱,年底回来了,还没欠费呢!”
红姐被逗乐了,冲赵青桐说:“听见没,青桐,这把老底都跟你说了。我看啊,以后要是再加班,你先去我家吃点饭,然后再去他家住。省得被他领着去吃地沟油!”
不待赵青桐回答,胜子就已抢着跟红姐理论了:“对,这样更好,你先去红姐家吃饭,吃完再打包带回来点儿。红姐的排骨炖豆角那可真是国家特级厨师级别的,吃一次就知道是你想要的!”话题一转再转,最后转到赵青桐插不上嘴,只有在一旁呵呵赔笑的份儿了。
三人的说笑被一阵闹哄哄的吵闹声打断,几个男同事从休息室里出来,隔得老远冲赵青桐喊:“赵青桐你过来,有人不服,想跟你掰腕子。”同时其他的同事马上搬来了一个小桌子。
赵青桐走到他们聚集的地方,就有同事说道:“王城强说你细皮嫩肉的,没他力气大。我们说要不两人掰一腕儿试试。来吧,你俩掰一腕儿,看看谁能赢。”赵青桐有些不明就里,只是知道王城强与他虽在一组,却不似胜子和红姐那般极好相处,并且有一次,在众人喧闹声中听到王城强的一声嘀咕:‘长得帅能当饭吃啊?有能耐还来一车间?’赵青桐当时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此时,听到外面的喧闹,女休息室也走出了几个人。赵青桐看到这场面,觉得这场面实在有点众目睽睽,谁赢谁输都太过尴尬。于是挣脱胜子的手说:“我不掰,我掰不过他,输了怪丢人的。”
此时大嗓门说道:“这咋还怕了呢?没掰怎么知道谁赢谁输呢!掰一个没事儿。”
沈红霞等几个平日好事的女生也过来起哄,拦住了赵青桐的退路说道:“赵青桐你不用怕,输了也没人笑话你。以前他们总玩儿掰腕子。”
赵青桐却不过去,于是走到桌子边,此时王城强已经坐在那里,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在等待。那表情里虎视眈眈。看见王城强的小臂比自己的粗,但很圆滑,几乎看不到肌肉的线条。赵青桐心里觉得胜负还真的有些悬念。
大嗓门做裁判,捂住两人交叉握住的手,一声高喝‘开始’后,赵青桐瞬间感到王城强发了八九成的力气,一股泰山压顶的气势就将赵青桐的胳膊下压了45度,赵青桐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一种本能的肌肉反射,全身一紧,瞬间就顶住了王城强的气势,使自己的手腕不再继续下走。两人僵持了好一会,赵青桐绝地反击一样不顾一切的发力,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形势也就此发生了转变,尽管王城强扭曲的面部略显狰狞,局面还是让他失去了掌控。此时男同胞起哄,女同胞里也传出一个声音,竟是李晓暖喊道:“桐哥加油啊!”
赵青桐脑子里只有发力的意念,几乎听不到起哄的声音。直到最后将王城强的手腕压在桌子上。看着王城强铁青的脸,他才缓过神来。
大嗓门儿拍拍王城强的肩膀说:“怎么样?服了吧。人家成天大姐小妹的肉都不是白吃的。你回去也多吃点吧!”
此时王城强显出难堪的神色。站起来又突然坐下说:“来,再比一下左手!”说完就伸出自己的左腕,一副不认输的表情。
男同胞再次起哄。赵青桐此时觉得赢了王城强很过意不去。又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收场,于是低声跟王城强说:“我···是左撇子!”
王城强表情严肃,却毫无惧色的说:“来吧!”
赵青桐脑子不再空白,心里反复的思虑了好多才去握住王城强的手。在看着王城强扭曲的面部时,自己也做出使尽力气,面部扭曲的表情。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王城强最终一鼓作气的把赵青桐的手腕压在了桌子上。
大嗓门儿高声宣布:“一胜一负,平手!比赛结束!”
说完又跟王城强说:“你小子还藏一手儿啊!有两下子。哪天跟哥也掰一腕儿子?”
王城强只是勉强的笑笑,并未有过多的高兴之色。众人散去,那几个好事的女生小声嘀咕着去工作了,目光里都有几分疑惑。声音尽量放低的讨论几句‘赵青桐是不是装假’的话。讨论过后,也就一如往常的继续工作了。似乎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段小插曲。赵青桐觉得这终究只是一个大家伙经常玩的游戏,因此心里同样不十分在意。
直到下午五点下班,赵青桐才感到胳膊很是酸疼。同事纷纷走出休息室打卡回家。他则点上一根烟慢慢吸起来。揉着胳膊,一如往常的并不着急回去。直到屋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抬头一看,只剩王城强一人正背对着他整理自己的柜子。随后又去照照镜子。
“上午谢谢你!”王城强说完,没等赵青桐答话,也没有转身,而是直接走出了休息室。
赵青桐心里想:今天到底是自己赢了。慢悠悠的几乎最后一个离开空荡荡的车间,远望见公司大门口人潮涌动,他倒不急于走了,而是来到了车间北面的小湖泊。
湖泊四周是高低起伏的青草坪,最东面是一片桦树林。整个面积跟市里最大的公园差不多大。然而与那些参杂了水泥与钢铁的公园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一处世间净土。赵青桐走进宽阔的草坪,走到湖的岸边,走上一处高地,望着那清澈见底的湖水,枕着细微的蛙声虫鸣,迎着此刻黄昏里的微风闭上了眼睛,深呼吸,努力不去想一切。过了很久,软绵绵的脚下仿佛要失了重心的时候,才微睁双目。他转过身想继续绕着湖边走,眼睛余光里,似乎不远处的马路牙上站着一个人望向这里。仔细辨认下,竟然是李晓暖。
隔着葱翠宽阔的草坪,李晓暖径直向湖泊走去。脱去了银灰的工作服,她只穿了一件黄色的半袖,夕阳懒懒的吊在后面最高楼的角上,李晓暖就在这一片霞光斜影里向赵青桐走来。直到两人走得足够近了,赵青桐呆望着眼神嗫嚅的先问道:你怎么还不回家呢?”
李晓暖说:“这个时间车太挤了,过一会儿再走。”说完,似乎有点慵懒的顺势坐在了草坪上,又问道:“桐哥这段工作感觉累吗?”
赵青桐挨着李晓暖也坐在了草坪上。回答说:“感觉还可以吧,比我之前的公司要好很多,我也没感觉怎么累!”赵青桐回答
“你刚来的时候,他们就议论你能不能在一车间转正?他们都说一车间是全公司最累的车间,来这里试岗的人都不喜欢这里。说这里是个出大力的地方。就因为这个,大家都说一车间是‘博德第一牛车间’。”李晓暖说道。
“我可能身体好,有点力气吧。我第一天来车间的时候胜子跟我说过‘博德第一牛车间’,我当时还不懂他的意思,原来是这个意思。我平时就喜欢锻炼,看来留下来就对了,一举两得。”赵青桐说。
李晓暖说:“哦,我想起来咱俩市里碰面那回,你不就买了一个长长的弹簧吗?那是锻炼用的吗?”
李晓暖的用词,使赵青桐笑出了声,于是解释说:“那个东西叫’臂力器’。是锻炼用的。你形容的挺对,‘长长的弹簧’。其实就是一根弹簧而已,我倒没想到这个词。”
李晓暖也跟着笑起来,继续说:“我一开始来的时候感觉挺累的,但是想到自己是实习,起码坚持下来再说。后来也想不到还有更好的地方,我爸妈又非让我跟他们在一个城市里。一直以来,胜哥,何清馨,还有那些大姐帮我不少忙。我觉得这里的人都挺好的,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后来也就留下来了。他们说公司每年都有内部竞聘,发展空间还是挺大的。还好现在什么都适应了。”
赵青桐说:“社会里跟学校里确实不一样。总得经历一个适应的过程。我这几年发现,很多事情你就是不喜欢,也得坚持着做。你还可以,有这个毅力。挺难得。”
李晓暖笑笑,又问道:“那桐哥你会在博德公司一直干下去吗?”
赵青桐回答:“没什么意外的话,我会一直干下去。既然不讨厌这份工作。为什么还要换呢?那你呢?也打算一直干下去吗?”
“我···,我妈想让我考公务员。但我不喜欢。一直在犹豫之中。”李晓暖现出了一点苦恼的神色。
赵青桐用开导的语气说:“公务员比咱们车间要好很多。你应该好好考虑考虑。现实生活真的不能总拿自己的喜好来衡量!”
“我觉得我都参加工作了,我也是大人了。就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事情。不管选择的对与错,即使后悔了我也不会怪任何人。你说呢?桐哥。”李晓暖一副自信的语气。
赵青桐说:“你说得也没错。但父母现在让你考公务员肯定是对的,因为他们不也是为你好吗?”
“桐哥,你现在这么一说,我就又矛盾了!”李晓暖又懊恼起来。
赵青桐宽慰的说:“慢慢来吧,很多事情没做之前,根本说不清是对是错。”
李晓暖随手拈了草坪里的一片树叶,似是小孩般的把玩起来,不抬头的问道:“桐哥,周末了你准备做什么啊?”
赵青桐想了想说:“这周末我想去图书馆看书,好久没去了。”
听说去图书馆,李晓暖显得很兴奋的说:“桐哥你要去图书馆事先告诉我一声,我家离图书馆不远。我也想去。到时候咱俩一起去。上月我借的书还没还呢。”
赵青桐惊讶她的莫名的高兴,随后说:“行,到时候叫你一声。”
两人相视对望了一刹那,又赶忙不约而同的移开视线,一同陷入了沉默!沉默了一阵后又一同远望着湖泊和对岸。夕阳穿过楼房间的罅隙后,在对面草坪投下一条长长的光带。几只鸭子和白鹅,就卧在这光带里,将自己的头插进翅膀里,似在安然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