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何清馨被砸伤的消息一早上就成了头条,许多‘知情人士’议论纷纷:那样的老公,这伤要养到什么时候呢?
红姐刚一开始工作的时候,就跟赵青桐说:“青桐,晚上去医院看看何清馨去?一起去。”
赵青桐刚说完‘昨晚和胜哥已经去过了。’旁边的胜子却立马说:“去,晚上再去一趟。昨晚太匆忙了,连个水果都没买。”
赵青桐寻思了片刻,笑着说:“也是啊!行,那晚上咱们一块起吧。”
胜子经常会跟赵青桐,李晓暖蹭个午饭。然而今天却没有。李晓暖和赵青桐就一起去了家和饭庄,没有了胜子,两人吃饭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闷,赵青桐说红姐张罗晚上去医院看何清馨,李晓暖表示同意的说他也一起去。
赵青桐又问:“昨晚我和胜哥走了后,何清馨和她老公又说什么了?”
李晓暖说:“就是吵了两句,何姐说都是她的同事,让他客气点!她老公也没什么好声气,说‘同事怎么的?都是一帮出大力的车间工人’。后来何姐就不吱声了,也不瞅他。他老公满身酒气,问公司安排谁护理她,他反正是没时间。后来医院护工就来了,何姐就说让我回家吧。”
赵青桐笑笑不置可否。不知是自己胃口不好,还是心情不好,头一回,竟然先于李晓暖吃完了饭,放下了筷子。李晓暖有点诧异的看着他,又看看自己碗里刚吃了几口的一整碗饭,说:“我吃不了这些饭,给你一半吧!”
饭店的门被推开,几个女子走了进来,两人望过去,认出仍是办公楼那几个女文员,其中穿着蓝色上衣的女孩,正是胜子说过喜欢这种类型的申维维,赵青桐看着她忽然想起了胜子,沉思恍惚之际,那申维维也正巧把目光投向这边。两人目光相对,赵青桐慌忙的回过头来,看见李晓暖正把她碗里的饭扒拉一半到他的碗里,并笑着说:“你不说什么时候也不要剩饭吗?我实在吃不了,咱俩一人一半吧!”赵青桐看着李晓暖带点顽皮的笑容,端起碗吃起来。
这一天的工作中,胜子不像往常那样不着边际的跟身边人说笑逗趣。红姐,赵青桐也默契的避免一些玩笑话,心里知晓胜子的复杂心情,偶尔两人的目光不经意的碰在一起就会意的点一下头。
下午工作开始没多久,公司行政部就派来两个人到一车间,找到昨晚加班的几个人,尤其询问沈红霞整个工伤事件的经过,又询问了胜子和赵青桐。同时做了相关笔录,最后让几个人都签了字。沈红霞签字的时候,诧异的嘟哝了一句‘这怎么跟公安局审嫌疑犯似的,还得签字画押啊!’就在行政人员走后不久,公司物业部门就派来几个人,将车间大门的上下门轴好一番修理。将那块肇事的硕大木方用叉车挪到了厂区废木堆。
当叉车把木方叉走的时候,大嗓门又开始隔着工作台跟对面的几个男男女女开玩笑:“哎,我好不容易从废木堆里搬过来的。他们怎么又给挪回去了。”
对面的董大姐假嗔的说道:“还提那木方呢,要不是你,何清馨的脚能被砸伤?”
大嗓门反驳说:“这怎么能怪我呢?大门坏了好几个月了,怎么上报都没人给修。一到刮风下雨,叮咣叮咣的关不严,木料都浇湿了,还说咱们保护不善。我不想办法咋整,再说了,班长不也没反对吗?还夸我爱厂如家呢!”
大嗓门说完,沈红霞却不依不饶了:“不怪你怪谁啊!整一个那么大那么沉的木头,要不能砸这么严重吗?还得住院。我又像个嫌疑犯似的被人家问来问去的。”
大嗓门说到:“也怪,平时都好好的,昨晚怎么就倒了呢?”
沈红霞愤愤的说:“我怎么知道,昨天白天天气好好的,到晚上加班就刮起妖风来了。我跟何清馨上完厕所回来,大门就来回晃荡,等我俩一进车间,咣当一声关上门,漆黑一片,那木头就突然倒了,之后就听到何清新一声惨叫。”
霍班长正往这边走来,听见了几个人的闲谈,严肃的说:“行了,别谈论了。工伤已经出了,还能怎么样?大门这回也修好了。以后就没这事了。”
大嗓门嘿嘿的笑,冲着班长低声说:“怎么了,老霍,是不是又挨批了?林主任找你谈话了吧?大美女找谈话,好事啊!”
霍班长瞪了一眼大嗓门,不去理会。
下班后,约好的四个人一起打车来到市人民医院。1025病房里,门口床位的病人正和自己的家人在聊着天。而何清馨的床上则只有她一个人。脚已不再悬吊着。吊瓶却仍在挂着。看到几个人来看她,何清馨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向上挺了挺身子,让自己倚靠着,说:“下了班你们就过来了,真让我不好意思!”
何清馨颧骨有些发亮,似乎之前是哭过的样子,又微微带着黑眼圈,明显昨天到今天睡眠不是很好,一副略显疲惫的愁容。红姐坐到旁边的床上,说:“怎么样?还疼吗?”
何清馨回答:“基本不疼了,好多了!”
红姐把她脚边的被角掀起来,看到那满是青紫,胀得近乎发亮的脚背。啧啧的说:“怎么伤成这样?太吓人了。”
几个人也都看到了何清馨的脚背,胜子一脸的黯淡,走到窗户边去站着。李晓暖把刚才买的兰花凑到何清馨的脸上说:“闻闻,香不香?那花店是我同学家开的。刚才去买的,我同学她妈竟然没收我钱。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何清馨笑着说:“嗯,挺香的。谢谢你!你们吃饭了吗?”
李晓暖说:“下了班就来了,不着急,一会儿回去在吃。”
何清馨笑着说:“等我的脚好了,我请大伙吃饭。上次胜哥过生日,是他请的,这次就得我来做东了。”
赵青桐环顾了一下四周,带点诧异的问:“哎,你老公呢?他应该在你身边的呀?”
何清馨收敛起笑容,说:“有医院护工照顾我,我就让他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他来不来都无所谓。我自己也能自理了,上厕所下地什么的,这儿有拐杖。”说完,用手指了指床边的一副双拐。
红姐觉察了何清馨的表情,调转话题说今天公司派人来调查昨晚出事的经过,又说物业部来人将大门修好了,那根肇事的木头已经‘开除’一车间了,直说得何清馨咯咯的笑起来。李晓暖也跟着叙述说那两个行政人员跟审讯犯人似的,沈红霞一边签字一边嘟哝‘这怎么跟公安局似的。’
李晓暖给何清馨削了一个苹果,几个人就这样气氛融洽的闲聊着。唯有胜子则始终背对众人,望着窗外。好一会儿,突然转身笑着说:“行了,咱们就先撤吧。下一波探病的人来了。这屋一会儿该装不下了。”
何清馨诧异的问是谁?李晓暖赶忙跑到窗边向下面望了望说:“好像是董姐,刘晓慧她们几个,今天上午她们就说下了班来看何姐的。”
几个人起身告辞,在电梯间跟董姐,沈红霞几个人打了个照面,彼此说笑几句后,四个人才走进电梯下楼。
走出人民医院大门,红姐说她回博德小区,问有没有同行的,胜子第一个说自己没什么事,也要回去。赵青桐刚想说也要一起回去,李晓暖竟先开口说:“桐哥咱俩去市里走走吧,去你说过的那家旧书店,我想去看看。”
胜子与红姐向西走去。李晓暖牵着赵青桐的手向东往旧书店的方向走。
入秋的天似乎丢失了黄昏,只有荒凉的风,难见金色的城市落幕,天又总是很快黑下来。两人刚走了不远,路灯就忽地整整齐齐的亮了起来。一阵微风吹过,李晓暖紧紧的搂着赵青桐的胳膊,紧得让赵青桐感到一点点不适应,于是低头看着李晓暖的脸庞,却发现她的眼里明明在闪着泪光,赵青桐大为惊讶的问:“你怎么了?好像哭了呢?”
李晓暖初不言语,随后不抬头的说:“桐哥,如果哪一天我也受伤了,你会不会像何姐的老公那样对我?”
赵青桐先是不言语,随后问道:“你说呢?”
李晓暖诧异的抬头问:“我不知道啊?”
赵青桐又问:“你觉得我像那样的人吗?”
李晓暖一种期待的眼神,赵青桐望着她那大大的眸子,两人默契的微笑。赵青桐忽地把脸贴到她耳边,轻声说:“不管你以后受没受伤,我都一直守在你身边!直到有一天你亲口告诉我不需要了。”
一股疾风贴着地面骤然而起,裹挟着尘土与落叶,几欲迷人眼目,李晓暖猛地抱紧赵青桐,赵青桐也紧紧的抱住她。路上行人稀少,昏黄的路灯寂寞的照着风沙飞尘,照着满是枯枝的灌木丛,照着两人紧紧相拥很久很久。李晓暖在他怀里说:“我永远需要你!”
两人逛完了旧书店,又去工艺品店里逛了一圈,就在李晓暖说要去一起吃麻辣烫时,赵青桐的电话响了起来,是胜子打来的。赵青桐接完了电话,带着歉意的对李晓暖说:“胜哥说等我回去我俩喝点,我看改天吃你说的麻辣烫吧。”
李晓暖则很理解的说:“没事!胜哥这两天心情不好,你应该好好安慰安慰他。现在快八点了,走到我家那儿的公交站台坐车吧,正好我也该回家了。”于是赵青桐先将李晓暖送回了家,随后做公交车回了小区。
赵青桐回到胜子家的时候,胜子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赵青桐进屋,直接关掉电视机,站起身走到门口,反推着赵青桐的肩膀说:“走!去外面喝点!”
路上,赵青桐看着胜子沉沉的表情,多少有点心知肚明。跟着他走进了小区商业街的一家烧烤店,店内几乎爆满,店外窗下还有两个露天空位子,胜子说‘就在外面吃得了!’虽然此时天气有些微凉,赵青桐也没表示异议。
胜子把菜单递给让赵青桐,让他点烤串,赵青桐说‘我也不在行,吃什么都行’,一再推脱。胜子接过了菜单,一口气点了板筋,羊肉串,牛肉串,烤鸡翅等一堆东西,又要了10瓶哈啤。听到胜子点的10瓶哈啤,赵青桐惊讶的问:咱俩能喝完吗?胜子却不紧不慢的说:“慢慢喝,不着急!”
烤串陆续端满桌子的时候,胜子已经自顾自的喝了两瓶啤酒,话却很少,蜻蜓点水般的问赵青桐和李晓暖去哪儿溜达了?都唠什么了?问时并不抬头,听了回答后也似漫不经心,只低着头慢慢的扒着花生。赵青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解风情的话语。又明知那故事其实就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身体上受了伤,心灵上受着伤,自己却爱莫能助’。
两人沉默的空档,赵青桐抬头看星辰密布的夜空,浩瀚,深邃。仿佛一块密不透风的大黑布罩下人间,让人直感到压抑。胜子每一次仰脖喝酒时,喉结处上下翕动,发出的咕嘟咕嘟声,赵青桐看来,听来,就仿佛站在黑夜里的大海边看潮起潮落,一片静谧,却又暗流涌动。
胜子端起大半杯酒,却并非要干杯,而是把酒杯贴到自己的视线前,盯着橙黄的啤酒问赵青桐:“青桐,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赵青桐斜了一眼他肘边的五六个空瓶子,认真的说:“我相信!”
胜子的目光停住不动,赵青桐看着胜子的眼睛如头顶的星空一样,忽明忽暗,深邃莫测。末了,胜子极其认真又自言自语的说:“其实我从来都不信什么‘一见钟情’,我觉得那都是电视剧里,电影里糊弄人的事情。直到四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何清馨的时候,我真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当时她被分到跟我一组,她第一眼看的人就是我。我望着她的眼睛,立马就僵在了那里。真的,青桐,你不知道,你没仔细看过,她的瞳仁不是黑色的,而是蓝色的,深蓝深蓝的,就跟紫水晶一样,你一眼是看不到底的!我很确定,就是那一眼,我就再也忘不掉她了!我就像泥地里发现一花朵,不小心往前一迈,陷进去了,无法自拔,又不肯走。当我发现我真的陷进去了,我才明白:原来生活没欺骗我,原来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也就从那一天开始,别人上班都是盼着下班。可我不是,上班了我就一直看着她,盼着她在工作时能不经意的抬头看我一眼。下班了我就盼着第二天上班能早早见到她。就是那样一种平常但不平淡的日子,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也犹豫了好长时间,终于鼓足了勇气跟她表白,说‘我喜欢她’,但她当时没说喜不喜欢我,她说她待我就像哥哥一样。其实我也清楚,我长的不好看,她可能真的不喜欢我,只是不好意思直接说而已。但我不放弃,我就像一个小孩儿一样,喜欢上一个东西,就不顾一切的想要拼命得到。那之后,我上班下班都会很注意自己的衣冠和形象。工作时,我仍是一直用眼睛望着她,我担心她在抬头看我时,我却低头工作而错过了她的眼神。休息时,她如果不在休息室,而是在某个地方坐着,我就走过去陪她一起坐着,她也从不表示反感。多数时候,她一句话不说,我也一句话不说,两个人就那样一直静静的坐着,我就经常幻想:我能这样一直陪她坐到地老天荒也是一种幸福啊!但是,生活真的是太残酷了,我竟连一句她到底喜不喜欢我的答案都没等到,一年后,她就结婚了。当她欢快的告诉我她的婚期,请我去吃喜酒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瞬间就感到天崩地裂!我跟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再一次僵在了她的面前,我能看到她那深蓝的瞳仁里的我的影子,却是那么的渺小!我没去参加她的婚礼,我受不了那场面——看着自己拼命去爱的人跟别人说‘一辈子愿意’。说实话,我真想不起来那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了。只记得每天晚上都要喝酒,一天能抽三四包烟。只要喝醉了第二天起不来了我就不去上班。总之,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我总是想,他结婚了我还有什么意思呢?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在我家的抽屉里,无意中看到一张《霸王别姬》的碟子。没成想,我竟然从头看到尾,之后我就哭了。我终于想明白了:人生就是一场戏,生活就是一个戏台,我就是一个小丑,从来不是什么主角!喜欢一个人,为什么总想得到一个结果呢!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讨厌别人说我难看了,再也不顾忌跟那些大妈大姐说笑逗趣了。除了这些,只要每天能够看到何清馨微笑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就是快乐的。我以为我也算走出那个阴影了。可我万万想不到的是,我的这场戏原来注定就是一场悲剧。我几乎是一天一天看着她的笑容一点一点减少,直到完全消失。她竟然是嫁了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老公!青桐,真的,我放不下,我真的放不下她。我拼命想让自己忘了她,可我真的做不到!我就是忘不了他的影子!青桐,你说,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胜子说完,端起满满的一大杯酒,仰起头一饮而尽。随后抓起剩下的小半瓶啤酒,直接仰头喝起来。酒从杯口溢出来,撒到领口和衣袖他都全然不顾。
赵青桐听完胜子的叙述,想起那个柔弱而不幸的冰美人何清馨,心情也感到沉重而悲凉。他觉得自己对于爱情的阅历和理解甚至还远不及胜子。就更不知该从何处劝解了。于是只一味的劝胜子‘少喝点!别想太多’。而胜子听不进去,一杯接一杯,一直喝到两手抓着桌角,身子软软的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
赵青桐搀着胜子回家,一步一个趔趄。胜子嘴里一直嘀咕一句话:真的···她的眼睛···,···深蓝深蓝的,紫水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