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天命大陆最难捱的季节。炙热的天气,让人觉得随时都有可能被蒸化。平整的道路也被烈日晒得龟裂,一道道裂纹向四周毫无规律的蔓延开去。这个时候,寻常人只得躲在家中阴凉处避暑,若无万分紧要的事情,谁都不会想在这样的天气出门。即便是出门也不敢走远,超过半个时辰的暴晒,足够让人热昏过去。
此时,正是晌午十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烈日高悬,如同巨大的火球随时都将砸向人间,地面竟在高温下,泛起了丝丝白烟。
通往夏国都城天京城的官道,空空荡荡,静得几乎妖异。官道两侧是茂密的树林,即使有树荫遮蔽,仍难挡酷热,透过树叶缝隙射下的阳光照在身上,立刻会让人觉得浑身刺痛。若是平常的月份这条交通要道上必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但如此酷热的天气下,绝大多数人都选在了清晨或是黄昏后赶路,这才不至于晒昏了头。
偏偏两道身影,突兀的出现在了官道上,打破沉寂的场面。
这是一大一小的组合。大人一身文士打扮,素雅白衣,一头黑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从容貌来看这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蜡黄的面色,平平无奇的五官,偏就是如此普通的一张脸,却放佛一座云雾笼罩的大山,近在眼前,又难以看得真切。
小的是不过十来岁的少年,样子正好和中年文士形成极致反差,这是放在千万人中都能被一眼认出的少年。一身淡黄色的粗布长袍显得并不太合身,如此也难掩盖他尊贵的气息,这是天命大陆七国上位者们独有的气质,样貌虽还稍显青稚,但英气逼人的五官轮廓可以让人断言,假以时日必定是令天命大陆上少女们疯狂的翩翩公子。
令人称奇地是,如此炎热的天气,那文士面上却见不到一滴汗珠,云淡风轻的模样如同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之中。而那少年要狼狈的多,布衣早被汗水浸透,在这样的天气步行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无异于一场艰苦卓绝的修行,少年面上却净是坚毅之色,紧紧追随着文士的脚步,不肯落下分毫。
一大一小在官道上行得不疾不缓,两人一路并肩而行,却几乎没有对话。或许是炙热的天气令他们已经失去了交谈的兴致。
这时官道上没有其他行人,否则这样一对奇怪的组合绝对会吸引其他人的目光。
忽地,这文士拉停了少年,身上的气质也陡然一变,那座隐藏在迷雾之中的高山,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剑,破雾而出,显露峥嵘。原本如置身火炉的少年,似被这一拉,拉进了万年寒冰制成的冰窖,只觉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冒了上来。
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与少年交谈。文士淡淡地说:“想不到弃马步行,隐匿了踪迹,还是被盯上了,这小子着实是个麻烦。”
少年涨红脸,不屑道:“以剑神宫宫主的无上修为竟还怕惹麻烦吗?”
“我从不怕麻烦,但若是能避开麻烦,就没有必要去自寻麻烦。”文士的回答很是拗口:“想不到李胤为了解决麻烦,竟会拿出当年我赠予的桃花小剑。”
交谈没能再继续下去。
两人四周已经凭空多了十余名黑衣人。如同从天而降一般,身法之快,显然是一流的高手。
“想不到你这点年纪,已经能招惹如此众多高手,放在天命大陆上,也足已自傲了。”文士负手而立,笑道。
为首的黑衣人闷哼一声,扯着略带嘶哑的喉咙道:“今日我天煞办事,留下这小子,你这书生可以滚蛋了。”
问得天煞之名,那文士身躯一震,旋即又嬉笑道:“听说天命大陆第一杀手组织天煞按酬取命,从来杀得都是大陆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次居然要对付一个孩子,怕是尊驾搞错了吧。”
黑衣人喝道:“满口废话,既然不想走,你也一起留下吧。动手。”
众黑衣人一抖手,亮出统一、怪异的兵器。似钩似爪,上面还泛着幽幽的蓝光。正是天煞独门兵刃幽影。
“幽影夺魂,看来今日不能善了了。”文士终是正色而立,面对大陆最强的杀手组织,天下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蓝芒闪动,黑衣人出手了。十余名杀手,如久经配合一般,织成一张遮天巨网,已将少年和文士周边所有的空间全部封杀,再也无处可逃、无处可退。
要想活下去,只有冲破这张巨网。文士却是闭上了双目,一柄三寸来长的桃木小剑,不知何时漂浮在他身前,眼看幽影已从四面八方袭来,两人看似再无活命的机会,文士身前的桃木小剑却突地化做流星,奔向那张笼罩着两人的大网,刹那间,那大网上如同开出一朵朵惊艳、鲜红的桃花,绽放的格外耀眼。
花现,命陨。黑衣人纷纷跌落在地,喉管中仍是冒着滚滚鲜血,再无一人还有生机。
天命大陆上能应付这十余位杀手的武者或许不少,但能弹指间,不着痕迹的灭杀这样十余位高手的,整个天下绝对不会超出十位。
众杀手死后,仍瞪大着双眼,似是不相信令整个大陆胆寒的天煞杀手,到死竟连取下自己性命的,是什么招式都没能看清。
不过现场却有一个人看清了。那少年此时仍是静立着,没有丝毫的惊恐,双目却迸出异样的神采。
“原来是这样。”少年喃喃道。
“你看见了。”文士面上亦泛起讶色。
“看见了。”
“全看见了?”
“全看见了。”
“天下间能看清这一式的不过寥寥数人,能在这个年纪这个修为看到这一式的恐怕只有你了。果然虎父无犬子,将来你的成就或许还在你老子之上哩。”
“哼,说得这么夸张,我看是这些杀手太弱了,这一式怕也只是平平无奇吧。”少年不屑道。
“你这小子,不需激我。既然能看到这一式,便是你我的宿命吧。”文士轻叹了一声,摇摇头,从怀中摸出一张两掌大的发黄羊皮,抛向少年。
少年接过羊皮,定睛瞧去,羊皮上竟画着三式剑招,其中一式正是那文士刚刚举手灭杀众杀手的那一招。
“这三式剑招便赠予你,只当了结你我这一场缘分吧。”文士淡然道。
文士是谁?当世最强者之一,天命大陆神榜上的传说人物。大夏国第一高手,剑神宫宫主凤白羽。
凤白羽的三式剑招,得之便如踏上了成为强者之路的捷径。若是放入大陆,绝对会掀起阵阵腥风血雨的厮杀、抢夺。
少年是谁?能有如此天资,如此幸运,得剑神垂青。他是大夏国皇帝李兆的亲侄,大夏宁王李胤长子,李无忧。
贵为皇室,又怎会简衣素行,还落得被天煞追杀的局面。
只怪宁王镇守大夏边境,十余年来不断为大夏国开疆阔土,周边周、商、赵国已是闻宁王大名丧胆。宁王麾下猛将如云,雄兵百万,在夏国权势声威之重早已盖过当今大夏皇帝。
一个月前大夏皇帝发下诏令,以太后思念孙儿为由,招宁王长子李无忧进京,实则便是将李无忧当作了人质,一旦宁王有不臣之心,李无忧必定难逃一死。
接到诏令,李胤便在书房内和年仅14岁的爱子李无忧闭门长谈了整整两个时辰。
父子二人究竟谈了什么,无人可知。
对话结束后,李胤便取出了珍藏十余年的桃花小剑,使人从北境之巅问道山剑神宫请出了剑神凤白羽。没有军队、没有仪仗,甚至没有车驾,凤白羽和李无忧就这样秘密离开沧州,往天京城而去。
“早知这一路不会太平,只是没想到你我隐秘而行,居然还是暴露了行踪,更没想到我这区区小子连天煞都出动了。不过想来他们的消息还是不够完整,若是知道此行有剑神相伴,就算是天煞怕也不敢接下这单生意吧。”李无忧收起了那张足已令世人癫狂的羊皮,既无谄媚,也无欣喜,看似貌不经心,直接切换了话题。
凤白羽没有丝毫不满,目中赞许之色反倒更浓。“有我在,自然没有人可以伤得你,倒是你们父子俩个,看来要对付你们的,除了大夏皇帝,还有不少人呢。”
李无忧没有答话,他知凤白羽话中深意,既然自己甘愿赴天京,皇帝断无动手的理由,那么又是何方势力想将自己除去,周国、商国、赵国还是大夏国的其他势力?除掉自己逼反李胤,没想到自己在此刻竟已成为扭转天下大势,最关键的一粒棋子。
不过目前来看,李胤或许才是更好的棋手,没人想到他会下出凤白羽这手棋,所有的对手都不会想到神榜之上的传奇,竟会甘心护送一位少年。至少,在李无忧抵达天京之前,他已可稳立不败之局了。
只是棋局才刚刚开始,潜藏于西北军中的暗谍,六国虎视眈眈的敌人,皇帝蠢蠢欲动的杀心,都将是这棋局的变数,棋盘之上早已处处杀机。
原本烈日当空的天气,此时却突地阴云密布,沉闷的雷声从远处传来,狂风乍起,吹得官道两边的树木不住乱晃。一场暴雨眨眼将至。
凤白羽仰望天空,依旧是古井不波的神情:“走吧。暴雨要来了。”
李无忧回道:“走吧。这风雨怕是很久都停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