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中国边界。
时任某连地雷兵班长的项圈接受上级命令掩护大部队全线后撤,在撤至大山口一带时有辆解放卡车出了故障,将原本狭隘的山路堵得严严实实,这一堵半天没动静儿。
“咋回事儿咋回事儿?”项圈脱下钢盔一脸黑汗跑过来问:“咋不挪窝了,你们不走我咋埋雷,不埋雷敌人追上来咋办?”
“咋咋咋咋呼啥?!”一警卫员过来说:“别吵吵,车里坐着首长呢。”
项圈斜眼看,堵在卡车屁股后面的吉普车里坐着个人不急不躁的。穿一身便服,看不出来军衔,项圈想你没穿军装我就用不着给你敬军礼,拨开警卫员朝抛锚的卡车走过去,一瞄少了个后轱辘,明白怎么回事。项圈问司机:“轮胎咋不赶紧装上?”
司机叹气说:“取备胎的时候让人帮忙从车厢里丢出来,哪成想丢过头,轮胎直接滚到山沟下面去了。”
项圈说:“那赶紧弄上来啊,磨叽啥。”
司机急道:“少说也有百八十公斤,咋弄得动?你看我这一车伤兵没几个能动弹的,加上后面首长的警卫员,拢共凑起来三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得去砍条棒棒拿绳子绑了抬起来。”
项圈问:“轮胎滚落在哪儿?”司机一指山下三四十米处:“看到那株大榕树了吧,幸亏树木密被挡住了,要不然顺着山坡一直往下滚。”
首长从车里出来也凑在跟前看,说:“下去时多备些绳子,灌木藤蔓密集容易绊脚,地上又湿滑,绳子绑腰上避免跌倒。给我来一条,我也下去帮忙搭把手。”
“哎!不用这么麻烦。”项圈绑裤腿儿:“我一个人就扛上来了。”
警卫员叫道:“吹牛。”眼前黑瘦个矮的项圈顶多剩一把吃饭的力气。
项圈把司机脖子上挂着的毛巾取过来搭在肩上当垫肩,“不吹牛。”
首长兴致勃勃和项圈打赌,“那好,你要是真能单枪匹马把轮胎弄上来,这块上海手表送你。”晃了晃腕上银光闪耀的机械表。
“一言为定。”有了奖励刺激,项圈浑身充满力量,摘下“地雷大饼”,纵身一跃从三米多高的坎儿上蹦下去。下坡还算顺当,溜溜滑滑东扭西歪愣是没摔一跟头。项圈在草丛深处寻到安然躺卧的轮胎,先把轮子竖起来靠树立着,呸呸往手里吐两口唾沫揉开了,蹲下来一手托住底一手抠住轮毂上窟窿眼儿发力吼一声像开天辟地的盘古缓缓站起身。
“奇了。”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轻装下山不觉得,上来时额外负重,厚厚的腐枝烂叶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水坑,项圈两只鞋湿透,脚泡在解放鞋里滋滋往外冒水。项圈钳子般将轮胎固定在肩头,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一小兵慌慌张张跑过来寻项圈,问众人:“俺们班长哩。”警卫员说:“底下。”
小兵看见项圈驮着个大物件儿往上爬,刚要喊被首长制止,“莫喊,你一喊人就慌了,一口气儿提不上来连人带轮胎滚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有啥事跟我说。”小兵将信将疑看了看身穿中山装这人。
警卫员解释说:“这是我们首长。”
小兵行礼说:“报告首长,一伙儿敌军追上来了。”
首长镇定道:“多少人。”
小兵答:“一个排。”
首长对警卫员说:“小王你和这位同志设防线阻截追击敌人,为撤离争取时间。”
警卫员领命,“是!”
浑然不觉的项圈埋头往大路上走,一口气儿不歇将轮胎交给司机,司机和两个伤员手忙脚乱上螺丝。项圈抹了一把汗嘿嘿笑,“首长,表。”首长遵约脱了手表给他,项圈爱不释手拿袖口擦玻璃表面。“轰隆”突然一声炸响,手一哆嗦表掉地上,项圈赶紧捡起来吹灰土,疑惑道:“谁触雷了?”
首长上车发动吉普招呼项圈说:“那个兵,赶紧上车,敌军上来了。”项圈抓起八一步枪说:“首长先走,我掩护。”跑上前拍卡车车门:“好了没?”
司机说:“轮胎装好了,扳手忘了。”
项圈说:“不要了,快走。”司机一踩油门留下一阵烟尘,吉普车紧跟其后,首长探出脑袋说:“坚持一会儿,我去搬救兵。”吉普车刚走,一枚火箭弹飞过来爆炸在刚刚停留的地方,他奶奶的早就被锁定了,晚走一秒就坏事,项圈被气浪冲倒吃了一嘴土。首长刹车往后看,项圈爬起来抓钢盔扣头上义无反顾地迎敌而上。首长宽心笑道:“臭小子命大。”
地雷班加警卫员八个人死死守住路口不放敌军前进半步,对面增援的轻重机枪喷出的钢铁洪流打得项圈他们抬不起头。项圈心一横,“把手榴弹和地雷都给我拿出来,大不了和****的同归于尽。”准备在敌军摸上来时开朵绚丽灿烂的火牡丹。几个人抱着必死的决心猫在一截烂木头后面轮口抽烟,只听见炮身越来越近越来越密。
项圈觉得不对劲儿,“这敌人的炮打的方向不对啊。”
警卫员啧了一声:“炮声听起来怎这耳熟?”
“我靠!”项圈跳起来大叫一声:“是我们自己的炮。”
警卫员拽项圈衣角,“急着死也不用冒头吃枪子儿啊。”项圈不理他,挥手喊:“赶快跑,这是我方以火箭和长程炮火掩护撤军呢,再不利索点儿就炸自己人了。”大家反应过来呼啦一下全站起来,后面不远处就是一片炮火连天,炮弹像冰雹一样铺天盖地倾泻在敌军阵地上。
项圈在盘根错节的树林子边跑边喊:“没用的都撂下。”都把装备丢了一路。
战斗结束后,因为项圈他们掩护战友撤退有功,特别是项圈在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扛轮胎救了一车人的事迹被授予“战斗英雄”称号。大难不死还赚枚勋章赚块表,项圈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心里乐开花,授勋时嘴笑豁到后脑勺。
“后来呢。”项小宇意犹未尽。
项爷爷接着说:“后来85年军委邓主席大裁军,我们这帮老兵在退伍之列光荣返乡。我听说当初遇到的那位首长在当天被流弹打穿右肩胛骨,强忍着伤痛独自开车到战地医院。军医院卫兵看他穿便装浑身血以为是间谍,差点把他抓起来,那首长原来在后方呆不住专程千里迢迢跑过来看老战友的,人没见着意外收获敌人送上的一份见面礼,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