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游人老
落风谷杉棠林中,黑云蔽月。现在的光线不足以让鹤轩看清乐西的伤势,鹤轩便扶乐西下了马。将她扶到树下,拾了一截枯木,取出身上的火石点了起来。就做成了短小的火把,用来照明。
“小姐。”鹤轩将火把递给乐西。
乐西接下火把,就见鹤轩除去她的鞋袜,不由出声。
“你……。”
鹤轩正借微弱火光小心地察看她的腿伤。扭到此刻已经肿得老高,颜色发乌,加上之前膝盖被撞的鲜血淋漓,好像她的腿已经溃烂了似的。
“我这里有种伤药,很有疗效。但必须清洗伤口然后在伤处揉开,上药的过程会很疼。”鹤轩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个白净瓷瓶,从里面倒出灰黄色粉末,然后扯下自己的衣服浸了马背上水壶里的水。
“可惜没有麻沸散?”
“多久没人告诉你我是无极阁的小姐了。”
“真的会很疼”鹤轩犹豫了,他知道乐西是要强的。
“再不尽快散去瘀血,清理伤口,你知不知道我的腿伤很可能会拖上很长时间都无法痊愈。”
“可是。”
“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有你在吗?”
乐西的声音很有说服力,鹤轩看着她的凤眸,不自觉地产生了信赖,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半蹲着,她坐在石块上。
暗红得有些发干的血块黏在了白色的裤腿上,十分难处理。
清洁黏在伤口的血衣时,鹤轩倒是紧张的很,一直抬头关注乐西的反应。乐西只是眼神空洞,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接着,鹤轩开始为乐西上药。
乐西觉得药粉刚倒在腿上的时候有点凉,有点辣。然后痛感越来越明显,就像有一万只水蛭在吸食她的血液。奇痒无比又奇痛无比,相当叫人难受。
鹤轩抹药很快,又很慢。
乐西过程中只是闷哼。
她额头上刚开始起了密密的汗珠,鼻翼上,发梢上也有,到最后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可见鹤轩的犹豫不是没有道理。
“对不起。”他明白不是他,乐西不会受这份苦。
短短三个字,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该对不起的人不是我。”
空气里还残留着药香,乐西感觉腿上暖暖的,疼痛已经明显减轻了许多。
她手背不自觉地擦了擦双唇,舌尖尝到一股子铁锈味,刚刚似乎是把舌头咬破了。
这药确实效果极佳,乐西的腿已经慢慢恢复知觉,有点结痂的趋势。
“小姐。”
“你还是叫我乐西吧!”
“乐西,这种只合游人老的好地方,你是怎么发现的。”鹤轩岔开了话题。
夜色下的花不止有粉红的,还有深红的,浅紫的,在青翠欲滴的绿叶映衬下,更显得鲜艳娇美。冬月照理说应该没有看起来这样娇弱的花了。可这花树偏偏盛放的美妙绝伦,就连寒梅也不及其一分艳丽十分傲骨。
乐西她就那么站在那里,一尘不染。连月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驳的影。她的背脊挺直,蕴含着坚韧的力量。
一切的画面与很久之前重叠。
青色的衣角上沾了几片落下的花瓣,她随手拂去。
鹤轩见她不说话,自顾自走了一圈,越发啧啧称奇。
他折了一株紫色的,上面还带着的水珠。
“这树有名字吗?”
“杉棠。”
“乐西,你找我不会是巧合,不是吗?”
“无极阁的事,我还没听完。”她直奔主题。
“原来如此。”鹤轩原本心中疑问,迎刃而解。
杉棠的花影凌乱,夜间寒风刺骨,他们却浑然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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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
沿街叫卖声,穿街走巷的,起起伏伏,渐行渐远渐无声息。
王府前,一辆挂有宫中标志的马车缓缓地驶来,稳稳当当的停下。
宫人掀开了车帘子,凤岚阙弯着腰从车里面出来,身上穿着厚实的明黄束腰长袍,看起来清俊挺拔,只是脸上却面无表情,眸光也有些沉郁。
轿辇内伸出一只纤嫩白皙,十指涂抹红色丹蔻的手。
“丽嫔,你不用跟来,留在车架内好好休息吧。”凤岚阙的声音低沉有力,有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是,皇上,臣妾遵命。”那只手停顿片刻又收了回去。
原来是由丽嫔陪着,二人从皇宫里出来。
花蔓凝此刻面上,想必定是尴尬的。
府门侍卫,一个个都高呼万岁,却被制止。
走进凤知微的房间,见到他,凤岚阙似乎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先是坐下,又从椅子上起来,朝十步之外窗台书桌那坐着的凤知微走过去。
“是你阻碍薛青执行公务?”
两个站在窗台前面的人,气势旗鼓相当,菱角分明带有戾气的凤岚阙,看着正奋笔疾书的人,开门见山,只是后者不曾反应,很久才停笔缓缓抬起眼睑。
凤知微几欲言明,蠕动着唇角,不是低头,就是别开了目光,仅仅是因为面前站着的是他,自己的皇兄。
“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凤岚阙心想,如果他下旨杀了那女人的话,他是不是会为她对他动杀心。
“皇兄,你就不能放过她吗?我……”真的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自己又会做出什么事?
“放过,你问问你自己,她何尝会放过朕?”
作为皇上凤岚阙算计的太清楚,他就这么肯定凤知微会站在他那边?
虽然之前的每一次,凤知微都做得很好,也都是这样做的。
“如果她放下,皇兄你是不是也会放下?”凤知微有些不能确定。
要是有人承认当初杀玲珑的是另有其人,是不是他就能控制事情的走向。可是无亲无故,谁又会如此冒险,大费周折的干些与自己利益无关的事情?
“也许?”岔神一会儿后,他也给出了同样不确定的答案。
凤知微想起那位一直沉默是金的东辰公主,她只是戴着面纱,一双黛眉之下,秋水剪剪,深邃的眼角,带有浓重的雪域风情,上次宴会之时,他们也曾有过一面之交,只是匆匆一眼,便没了下文。
凤知微向来不是擅长表达自己的人,对于这位东辰公主,影像犹如过眼云烟一样,他平常根本就不会把莫相干的人和事情记在心里。
这次提起是因为后天的联姻。
见凤岚阙沉默不语,凤知微眼睛里闪烁着异样,令人黯然的抑郁和低落。
“你只能这样保护皇后吗?”
凤岚阙缓过神来,抿起了嘴角,笑得愉悦。
“还是你了解朕。”
顿了顿又说。
“为了她,多走些弯路,值得。为了南楚,和亲,势在必行。”
“皇兄,你太累了。”
“在其位谋其政而已。”
凤岚阙一句话说的轻松,把他的所有都归于理所当然。
“两位公主大婚,两国国君竟都不来吗?”
“不来。”
没人知道凤岚阙骗了凤知微,东辰长公主和西越君主早己启程,只是行踪隐秘而已。
凤岚阙他思索了一会,半开玩笑的问。
“西越公主,纳为侧王妃可好,以后你……。”
他的口吻让凤知微觉得这不像是提议……倒是像在试探。
“皇兄能够让雪妃降为嫔吗?”他们这样彼此试探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或者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不得而知。
凤岚阙的瞳孔里闪过不快,他觉得君王的权威被挑衅了。
“不能。”凤岚阙第一次用这样的目光看凤知微。
冬天,哈着口气,就会升腾起白雾。
秦阳见皇上已经去了王爷房内半个时辰有余了,一直在正厅等候时先是寒光闹着他,他自己又发了会呆,最后有些不耐烦的出来,要过去厢房找人。
转过几道曲廊,一身明黄的凤岚阙,威严逼人,俊秀的脸上布满了肃色,负手在后,快步的经过。刚走到转角,偏偏遇上秦阳。
“参见皇上?”秦阳跪下相迎。
凤岚阙出来之后就已经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事重重的,压根就没有注意到突然出现的秦阳。
秦阳却在心中腹诽,帝王果真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
又走了几步。
长廊拐角处,两个丫鬟在争吵,其中一个好像是西越公主的婢女,还有一个好像脸也挺熟的。
“你们王府的人都是像你一样伤了人还要那么理直气壮的吗?”
“赔你药还不成吗,要不是王爷开恩,你这丫鬟能站在这里说话?”
如此针锋相对,两个人气焰相当,唇枪舌剑的战火一触即发,你来我往之间,浓浓的硝烟弥漫。
女子的争吵,无休无止。
“我家公主开口,什么药没有?谁稀罕你的药?哼!”
“药再金贵,你家主子也只不过是个没过门的西越蛮女。”
然而这样的战火并没有继续蔓延,两人几乎是同时笑脸盈腮,硝烟也消失于无形,仿佛从来没有过这回事一样。
原因是,因为他们看见了不远走过来的凤知微。
“王爷,这是我们公主在宫里派人送过来的帖子。”原来是云行水身边的萝葵。
凤知微打开帖子看了看,写贴之人写的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之手。可是,这一定不是云行水所书。
“门口候着。”
“是,王爷。”萝葵回道。
不知为何,凤知微看完了言辞恳切盼望着相见的帖子之后,又恢复往日的漠然,双眸总是像染了难测的一层霜白。他把帖子递给过了左手边的秦阳,静默的看着庭中的假山池塘,一个人又开始出了神。
“王爷?”
凤知微并没看着发声的他。
“王爷知道南楚不比西越那样的风土人情,豪迈开放,不拘小节,南楚哪怕是一些极小事情都有可能风吹草动,满城风雨欲来,如若不慎,更有可能是满盘皆输,粉身碎骨。”秦阳从秦刚那听来的话,有了用处。
“你觉得公主,会使手段?”凤知微诧异的看着这个成长的过分的秦阳,眼神充满探究。
“公主刚来数月就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以自己身份邀您入宫,免不了私相授受之嫌。如今盛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和亲上,万事本就应该低调且谨慎,王爷莫让有心之人寻机,见缝插针,至三国之乱。”
“那依你之意,是回绝了?”凤知微偏过头去看着秦阳问,仿佛是因为真的不知道怎么办的那样。
“公主这样的要见您,一定是为了说服您在皇上面前进言,成南楚与西越之邦交?”
虽然和凤知微想到的不一样,但他不仅不恼,还被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给弄笑了,“你胡说八道的功夫都是跟谁学来的?”
虽笑却无笑意。
秦阳猛地住嘴,细想之下,最后为自己的口没遮拦不停叩首。
凤知微忽然觉得心安,还好,秦阳还是有脑子的。
“那王爷的意思是?”
“其实我现在没有心思去见任何人。”他看着远处,显得淡淡的落寞。
秦阳看见凤知微这个样子,心里也沉甸了起来,南楚本来遭遇的事情就已经够多了,偏偏它们却是一件接一件的来,源源不断,可能掌权者如今也是有些心力交瘁了。
“既然如此,王爷何不回了公主?”他一身护卫服,做的是谋臣的事。
“那此事交由你去处理吧。”凤知微倒也果断。
“是,王爷。”
这边萝葵刚刚被拒,就匆匆回了皇宫,与皇上的轿辇一前一后。
云行水刚从皇后宫里出来,沿途也道听途说了不少。走至飞雪殿,在门口绕了几圈还是进去了。
进去之后她才发现两座宫殿设计的一模一样。
“灵梦姐姐,进来可好?”
“很好,在南楚我很开心。”
嫣红锦衣的云行水心里念叨。你这么个冰块也懂什么叫开心。
雪灵梦依旧浑身散发着寒气,雪一样的头发,水晶一样的肌肤,额心处还有一枚莲花吊饰。她好像从来没有变换过服装,蓝衣白裙一切还是初至时的样子。
她的眼睛是天蓝色的,如宝石般的眸还是有一种悲悯世人的感觉。脸上还是蒙着薄如蝉翼的白纱,让人看不真切。
“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
“行水妹妹这是想家了?”
“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难道这和亲是你自愿来的吗?”
“愿不愿意并不是由我们自己做主,而是身份决定。世人总觉得公主金贵,可是这光鲜亮丽的东西,往往是要误了许多人的一生的。”
云行水的期望,雪灵梦并不知道,她只是在想云行水这个西越公主自从来到南楚之后,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整个人都养的白皙了起来,举手投足间多了女子的神韵,性格却变得娇惯跋扈。
“你想得倒是透彻,是本公主杞人忧天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云行水甩袖走了。
雪灵梦面纱下的脸似在嘲笑,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一场大雪快要来临,天空雾气弥漫。雾散之后,立即出现了一幅美景。那松树的针叶上凝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像是一树洁白的秋菊。微风拂过,花叶在一刹那之间全部落尽了。
山脉盖满了雪花,屋顶上积满了雪。
所以地方都被雪色侵袭了。
只有宫中有一条暗巷依旧是荒凉之地,连雪也落不进。一到了夜间,更是鬼影重重,一丝风吹草动对于人们而言都是风声鹤唳,
这里刚刚才经过了两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