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百多众的瞩目中,获得了小赵镇抚使倾力打造的建康大剧院下设红旗剧团,名为《白狐传》的首场演出终于徐徐拉开了大幕……
但秉着呼吸的五百多观众,首先看到的却并不是他们猜想中的任何舞台场景,而是雾气——不知道怎么制造出来的,仿佛无穷无尽的氤氲白雾。
这是什么意思?雾气里藏着什么?
所有观众,几乎下意识就开始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一缕轻灵的笛音从迷雾中响起,并被不知道什么设备所扩音,将似潺潺流水又似婉转鸟语的音韵,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偶尔笛音稍歇的时候,观众们才发觉到其实并不仅仅只有笛音,而是还有悉悉索索宛若虫鸣的各种微小声音,在巨大的大剧院第一剧场中流淌。
“简直就像又进了森林深处。”
在又一次笛音稍歇时,终于有人忍不住轻声说。
“闭嘴!大剧院是高雅的地方,不是听说书的茶馆!”
邻座立刻有人发出了呵斥,于是被呵斥者立刻噤若寒蝉,半句口都不敢还。
是啊,这里可是装修的美轮美奂,连椅子上都套着软绵绵的红色绒布,让人甚至都几乎不敢坐下的大剧院啊,可不是花三两文铜钱之后就谁都可以进去听,听到高兴时想大声喝彩就能大声喝彩,想放声痛骂就放声痛骂的说书茶馆,这可是高雅的大剧院!
只是就在这时,一声威猛的猛虎咆哮,突然响起并瞬间打破了原本好不容易才制造出来的宁静!
“啊——!”
“呀——!”
不提防之下,整个剧院里的观众们,至少有十分之九的观众,都被这一声呼啸吓得发出了无法抑制的惊呼,有人甚至被吓得起身就想跑,若不是旁边还有人被吓得骨软体酥动弹不得,弄不好还真就让他们给跑成了。
虽然观众席一片大乱,可红旗剧团那些不知道隐藏在什么地方的乐师,居然如同坏心眼儿般的将乐器从笛换成了被敲到咚咚作响的大鼓、被打得匡匡若雷鸣的铜钹,竟营造出了狂风暴雨即将来袭的强烈感觉。
但很快,那一缕笛音,便又犹如狂风吹不折大石压不住的坚韧野草般,从那些咚咚匡匡之中再度响起。
也许是被笛音所激励,又也许是终于发现剧院的大门已经紧锁,没有任何人能够逃出去后,观众席在一阵宛若群魔乱舞的大乱后,这些初次进大剧院消费“高雅”的观众们,终于一个接一个的又从慌乱中摆脱了出来。
羞愧……
各种羞愧……
所有被那一声虎吼吓坏的观众们,在阴暗的环境中脸上一阵阵的发着烧,他们是如此庆幸剧场内所有的光源,都被集中到了舞台上,因为这样就没有人能够看清楚自己刚才慌乱不堪的丑态了。
然后,几乎所有的观众们,都试图尽量让自己颤抖的双腿恢复正常,至少不能坐着还不断摇摆的被旁坐之人发现。
好在,这些观众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旁坐的观众情况其实并不比自己号多少,他们同样也还在不可抑制的两股颤颤着。
一个幽灵!一个名为五十步笑百步的幽灵,在观众席的上空来回游荡!
观众们的情绪终于差不多完全平静了下来,直到被又一声虎吼所震惊为止,不过因为有了上一声虎吼惊吓的前科,这次观众们骚动程度减弱了至少一半的样子,所以至少有另一半强自镇定下来的观众们,惊讶的看到舞台上缭绕不散的白雾居然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而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显露了出来。
而在观众们惊讶的视线中,一只浑身散发着莹莹柔光的毛色纯白,怎么看怎么可爱的漂亮白狐,以惊慌无比的跌跌撞撞姿态从舞台外跑入了舞台中央!
有什么猛兽,在追这只可爱的小东西!没错的话应该就是先头咆哮的那头猛虎!
几乎所有注意到了这一幕的观众,心中下意识般就得出了这个判断。
这里毕竟是猛兽甚至妖怪横行的景云山,而有幸来看这场高雅演出的人里面,也有着相当数量就生活在这片大山之中的山蛮族之人,他们见惯了这种捕猎甚至本人也曾是猎手甚至……猎物。
这只被猛虎追赶的可爱白虎,能逃得掉么?
富有同情心的观众,很快就开始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但让人失望与揪心的是,观众们在跑到舞台中心的白狐一个转身之后,惊讶的发现白狐一条后腿居然已经鲜血淋漓,而那头白额吊颈猛虎则带着杀气腾腾的腥风,从白狐逃出的方向步步逼近。
受伤的白狐奋起余力想要继续奔逃,可才刚刚歪歪斜斜的蹿出一两步远的距离,那猛虎便用一声虎吼将白狐旁边的一棵树震倒,而倒掉的树木压住白狐仅有的还算完好的那条后腿。
被压住的白狐,发出了一声吃痛无比的悲戚狐鸣。
“哎呀——!!!”
一些观众,也跟着发出了惊呼,对弱者的同情让她们毫无意外的站在了受伤白狐的那边,为白狐接下来将要面临的悲惨而无比担心。
“嗬嗬嗬!小狐儿,你是逃不掉的,这景云山中只要本大王看重的猎物,就没有一个能够逃脱本大王的追捕!小狐儿,乖乖把你修炼的内丹交出来,本大王便仁慈的留你个全尸,让你还有机会一灵不昧的转世重生!”
舞台上的那条猛虎,却突然发出了人类的声音,它的声音充满着不可一世的骄狂。
“绝不!无极,你这个屠夫!我就算是五灵皆失,也绝不会把内丹给你!”
被倒地之木头压住的白狐,居然也口吐人言,用略显沙哑的女声愤然答道。
“大胆!小狐儿,本王再问你最后一遍,内丹你给是不给?!”
虎妖吼吼叫叫的追问道。
“绝不!”
白狐一边挣扎,一边凄声回答。
而这几句对话,也让台下的观众们终于明白,原来台上的白狐与猛虎,其实是两个已经有了灵智,但却还没有能够化形的妖怪。
“吼——!不识抬举的东西,既然你一心求死,本大王便让你死个彻底!”
虎妖似乎是被激怒了,在咆哮声中他纵身一跃,扑向了宁死不屈但却显然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的白狐。
但就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一道青色的人影忽然斜刺里杀了出来,将原本下一刻就能将白狐杀死的狐妖撞飞了出去。
心悬起来的的观众们,齐齐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他们才终于发现,撞开虎妖的居然是个山蛮猎人打扮的俊俏少年郎。
“孽畜,不准你欺负弱小!”
俊俏的少年郎,义正词严的呵斥着被他撞开的猛虎。
“区区凡人,也敢来管本大王的闲事,正好——本大王许久没有吃过人了!凡人,给本大王乖乖受死!”
那虎妖张牙舞爪了一番后,吼吼叫叫的冲向了跑出来充英雄的俊俏少年猎人,与手持双股叉的俊俏猎人很快就打成了一团。
而这一打,就是好半天的,一会儿是虎妖占了上风抓的俊俏少年猎人浑身鲜血淋漓,让台下那些自持武勇的猎人们恨不得以身相代,几拳把那嚣张的猛虎打死;但一会儿,又是俊俏少年猎人反过来,打得那虎妖节节败退,让观众们恨不得高喊一嗓子:“卧槽,打得好哇!”
那逼真的打斗效果,再配上对现在的观众们来说,简直是恰到好处到了极点的背景音乐,实在是大大的刺激了那些或站或坐的观众们,让他们恨不得用大喊大叫来宣泄自己的被调动起来的肾上腺激素。
事实上,确实还真有几个人忍不住的高声叫好了来着,只不过剩下的大多数人却已经记起,剧院是高雅的地方是不能大喊大叫的,所以他们拼命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更有上等人的范儿,更符合沉默的大多数的特征。
而舞台上的剧情,却并不以观众们的情绪为转移,而是按照早已经排练过无数次的剧本,推进到了虎妖在严重受伤后被击退,同时那勇敢的跳出来救了白狐的俊俏少年猎人,也受了重伤但坚持到吓走了虎妖之后,才终于不支倒地……
少年郎当然没有死,虽然那白狐确实以为勇救了自己的少年郎死了,所以挣扎着吐出了她宝贵无比的内丹,想要用内丹来救少年郎的命,她想一命换一命。
但关键时刻,少年郎却神奇的醒了过来,在拒绝了白狐一命换一命的内丹施救后,他甚至还奋起余力将白狐从那倒伏的木头下面解救了出来。
在感谢了少年郎的救命之恩,并表示等养好伤之后一定会回来报答少年郎之后,为白狐包扎好了伤口的少年郎,给白狐放生了。
临走前,白狐问了少年郎个问题:“你为什么救我?”
而少年郎的回答则是淡淡的一句:“哈,你想多了小狐狸,其实我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不跟那老虎打一场根本就没得活路而已。对了小狐狸,你会不会狐之舞啊?啊抱歉,忘记你的双腿都受伤了,所以等下次吧!”
只是等白虎走后,剧情却再度发生了转折,原来少年郎根本就是强压着伤势,在将白狐放生之后便终于再度压抑不住,狂吐起了鲜血并萎顿着坐到了地上。
“嘿,真是一只好单纯的白狐。听说,白狐会跳很漂亮的舞,好想看看啊!可惜,这辈子……看不到了。”
在喃喃自语般说完这句话后,少年郎溘然而逝,他带着遗憾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飘渺的哼唱声响起,那一直都存在的笛音,也变得呜咽了起来,让观众席上的观众们,忍不住就心生悲戚之感,恨不得跳上台去大吼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好的孩子,就不长命呢?!就不能看一看他想看的白狐之舞呢?!”
压抑的情绪中,浓雾再度布满了舞台,然后浓雾不时散开,有机关牵引的代表着时间流逝的日升月落,不断的变换出现着。
只是已经死去的少年郎,却始终以临死时的模样,坐在他带着遗憾溘然而逝的那个地方。
终于,在太阳第三次高高升起的时候,已经重新健康起来的白狐,叼着一支大约是锦鸡的猎物再度出现在了舞台上。
当看清楚答应自己,本该等着自己报答的少年郎,居然已经死去的时候,原本兴冲冲而来的白狐,震惊的嘴中所叼的猎物跌落于尘埃。
白狐无法接受数日之前,还与她约定要等着她报恩的少年,居然已经死去的残酷事实,她用尽了办法试图唤醒少年郎,甚至连内丹都毫不犹豫的送出,只是死亡的遗体是无法接受她内丹的。
在原地哀鸣了许久的白狐,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的灵魂,已经完全离开了身体的事实,但这只白狐却在尸体前,出人意料的指天发誓,一定要用尽她最大的努力,去寻找自己救命恩人的转世之人,然后生生世世的去守护他们。
浓雾,再次出现并遮掩了白狐与少年郎的尸体,等浓雾在消散的时候,原地便只剩下了个显然是坟堆的土包,以及在坟堆前生疏僵硬试图跳舞的白狐,再然后白狐便不见了,但画外音却适时的再度响起——“恩人,我一定会找到你的转世之人,我一定一世一世的给他们跳舞,跳恩人你想看的狐之舞!”
大幕终于缓缓拉起,向观众们表示舞台剧的第一幕结束了。
但没有观众起身,因为那类似于皮影戏幕布的大幕后,有亮堂堂的光线亮起,把整个大幕完全照亮。
事实上,接下来的一幕,确实是类似皮影戏的模式,但表现的却是少年郎转世之后的,一世接一世或者富贵荣华,或者穷困潦倒,或者权倾一时,或者饱受欺凌的生老病死与婚丧嫁娶的片段,但每一世都必然要着重表现结婚的时候,投影在幕布上的“皮影白狐”,都会出现并为他跳一场越来越纯熟的狐之舞,而白狐的模样也从原本的纯粹狐狸状态,渐渐演化成人头狐身、半人半狐、拖着虎尾的妙龄女子、连尾巴都不见的妙龄女子……
终于在某一世,白狐无可救药的爱上了那一世的少年,她走进了少年的生命里,与他结为夫妻。
只是最终,白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寿命耗尽的少年,老死于她的怀中,然后进入了下一世。
下一世,白狐仿佛不敢再爱了,她重新站在了暗处,默默守护者少年,看着他生老病死,在他洞房花烛时为他跳舞……然后,下下一世……下下下一世……
这连续十几世的“皮影戏”,竟看的台下的观众们鸦雀无声,因为他们发现自己能够从这一世一世的凡人生老病死中,看到了那些与自己的人生明显有交集的地方,而有交集就会有共鸣。
这会是我自认不凡,实则平凡普通无比之一生的浓缩么?我也会在过完这一世后,就忘记了前世的所有一切,重新被投入轮回,再次挣扎着活着然后再迟早死去么?
会是这样么?
会是这样……么?
会是这样……啊!
仿佛洞悉了一生的感觉,带来的不是坦然,而是——恐惧。
是的,恐惧。
而唯一能够冲散这恐惧的,就是幕布上那个每一世,都会暗中陪伴着转世的少年,为他解决掉那些最大的危机,然后在转世少年的洞房花烛之夜,默默为转世少年跳一次狐之舞的白狐。
也许,我的生命里,也有这样一只默默守护着我的白狐,就像台上一样我不知道她对我的那些守护,为我一世一世跳的舞,甚至还走进了我的生命里的那只狐。
可命运的残酷,却在舞台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十余次的转世之后,少年郎竟转世成了一只老虎、一只根本不知道自己前尘旧事的老虎,而且最重要的是这老虎还走上了妖修之路!
已经有千年道行的白狐,依然如前那些世那样默默守护着转世成老虎的少年,看着转世成老虎的少年妖力不断攀升,逐渐成长为独霸一方的强大妖怪,并终于修炼出了人形,但酷似当初那少年郎的模样之下,隐藏着的是一颗凶狠狂暴的野兽之心。
终于有一天,虎妖发现了白狐的存在,并且因为觊觎白狐的内丹而向白狐发起了攻击。
皮影戏的幕布被撤去,因为一追一逃得双方,将战场打到了千年之前那片丛林,森林虽然改变了许多,但那座让人眼熟的坟堆,却清楚的证明了这里是哪里……
长达千年的守护,让幻化成了白衣美女的白狐最终不敌虎妖,她被打倒在地。
就像千年之前那样,虎妖开口威胁试图让白狐主动献出内丹,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最大限度获得白狐积累的妖力。
和千年前不同,化作了白衣美女的白狐答应了这个恶毒的要求,唯一的条件就是——“让我在为你,跳一次狐之舞。”
虎妖疑惑无比,他咆哮着要求白狐给个解释,但白狐却只是冲他笑了笑,却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抵御不住千年内丹诱惑的虎妖,终于答应白狐的要求。
于是,就在那长存千年的坟茔前,白衣美女模样的白狐跳起了轻灵的狐之舞,而略带沙哑的歌声在她开始舞动时,响起——
我是一只爱了千年的狐
千年爱恋、千年孤独
长夜里你可知我的红妆为谁补
红尘中你可知我的秀发为谁梳
我是一只守候千年的狐
千年守候、千年无助
情到深处、看我用美丽为你起舞
爱到痛时、听我用歌声为你倾诉
能不能让我在为你跳一支舞
我还是千百年前爱你的白狐
多少春去春来、朝朝暮暮
生生世世都是你的狐
能不能让我为爱哭一哭
我还是千百年来不变的白狐
多少春去春来、朝朝暮暮
来生来世还做你的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