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祯,字无胤,洛阳东城二十六街人,哀王时任内府少卿。新王继位,恶王,座诛灭九族。新王隆德元年,卒,二十六。
这或许就是史书上对殷无胤记载,哀王时期的内府少卿,在天子新旧交替之时对新王恶语相向,而后被诛灭九族而死。没有特殊的功绩,没有怎样怎样的传奇,更与夺嗣没有任何关系,无论从何处看殷无胤只不过是浩瀚历史中的一点点尘埃,就连一丝水花都无法溅起,生而平凡,死也平凡。
后世人没有人会记得他,这个名字不会在青史上流传,他只不过是周朝的一个小官,没有任何价值,没有任何功绩。他死了之后,除了他唯一活下来的儿子殷子期之外没有人记得他,天地偌大,在尘世间没有他的位置。
这或许就是殷子期心底藏着的理由,为什么要拼命活下去?为什么要苟延残喘地活着?为什么不惜杀死别人也要活下来?就是因为这个啊,如果连殷子期都死了,世上就没有人可以记得殷无胤了。
也许...这世界上除了殷子期之外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记得。
殷子期抬头看向远方威严的宫城,在雨中的宫城显得格外遥远,其中最高的承天宫似乎还亮着灯火。不知道那位新王天子此时是否还在办公,他看着龙书案上燃着的灯火有没有想到今夜他下令杀死的人呢?心中到底是快乐还是惆怅呢?
龙眼无恩,凤眼无情。殷子期以前或许不明白自己全家为什么会被诛灭九族,但是十一年的光景足以让殷子期想明白这个问题了。
自然是那场夺嗣之乱。
不久前,周哀王姬尤文死在承天宫的台阶上。当时他正想爬上台阶进去正殿,那里有他的王座,平常他坐在上面号令天下,可是当时他只不过想死的更体面些。
姬尤文脖子上的洞流出了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承天宫前的一千三百级台阶,留下了一长串鲜红的轨迹。他以垂死之躯爬上了一千三百级台阶,却最终也没有踏入承天正殿,以至于他死的那一刻眼睛并没有闭上。
而新王则站在他的身后,背着手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中可能流露出过一丝不忍,但是更多的却是对权利的执着和疯狂。
那时自己的父亲或许就站在新王的身边,神情谦恭尽显臣子的姿态。殷子期看着雨中的承天宫想道。
不知道当时他有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天,全家被灭,再怎么样的谦恭姿态也没有用了。
过河就拆桥,似乎天子都喜欢这样做。
...
...
川桑林变得寂静了,鸦雀无声。
风吹过桑林的声音和玩命叫着的蝉鸣都在这一刻被剥夺了,除了闪亮的光芒外,这个世界似乎什么都不剩了。
李满看到了这一幕,终于确定自己的猜想。司徒郎之所以来这里,或者说他受伤以后并没有走的原因,因为他另有所图。为公主而来只不过是障眼法,他想要的是别的更加重要的东西。他的梦想是世界的真实,而了解世界的比较简单的方法是突破到更高的境界。
而现在,他做到了。
上苍终究是上苍,代表着神的意志,无上的意志。而天雷就是上苍的最高手段,雷电的力量就是毁灭,但是毁灭之中亦有新生,如果你可以战胜雷电,那么就意味着新生。
上苍是公平的,天雷代表着惩戒,却往往也有慷慨的馈赠。
神住神宫中,而神宫建在星空之中,神或许没有办法消灭星空,但是他却可以穿越星空。
银色的闪电撕裂可星空,把燎原的星火分成了两半儿,溅开的分支又把星空打的支离破碎。
雷电贯穿了星空,既然无法逃出星空的锁定,那便冲进了星空之中,若没有办法逃出火焰,那么就投入火焰之中。
雷电撕开了星空,劈在了司徒郎的身上。
北辰发出了一声如同呻吟的震鸣,冲天的去势也为之一窒,它就如同感同身受一般,不停地颤抖就像是被雷电劈中。
一团光球把司徒郎笼罩在了其中,周围充斥着电光,炸开空气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鸣。声波如水波般荡漾开来,突破了音障出现了火红色的音锥。
川桑林似乎都在摇晃,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鸟类飞起,无数桑叶震落。
桑落如雪,正中央的电球闪灭,电火花滋滋作响。
电光耀眼,电球也在闪烁了一瞬间后便熄灭了,闪电很快消失了,露出了其中包裹着的司徒郎。
他身上的黑衣已经全都烧焦了,变成了焦糊的东西粘在了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他无力地坐在地上,嘴角挂着鲜血。
北辰剑嗡的一声坠落了下来,星空也在这一瞬间消失了。与此同时,天上的乌云也无声地消散了,雷电偃旗息鼓,太阳又出现在了川桑林的上空,只不过这次出现是斜斜地挂在了西方。
已经是黄昏了,司徒郎的脸被夕阳染成了红色。
夕阳西下,无限美好,川桑林如同置于火红色的背景之中,显得安然宁静。司徒郎无力地坐在地上,李满也因为脱力坐在了地上,北辰和金剑都被打落了尘埃,没有剑气也没有光芒。
两人对坐,并不想是敌人,反而更像是多年不见的朋友。
“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李满问道。
“弘道。”司徒郎看着天上的晚霞,淡淡地说。
李满似乎并不惊讶,轻声问道:“那么你我谁赢了?”
“你赢了。”司徒郎点点头说。
“承让了。”
“自然。”
夕阳下的对话,显得诡异且不同寻常。
...
...
马车上,玉儿摸着殷子期的脸,用手指把他皱着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殷子期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微弱了。
“他的生命体征已经很低了。”玉儿担忧地说,“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脉像更是乱的一塌糊涂。他的眼睛原本是半眯着的,现在只剩下一条线了。我尝试给他喂水都不能喝进去,如果再这样的话他就离死不远了。”
姬落月看着殷子期,又看了看玉儿,摇了摇头。
在她看来,殷子期已经是个死人了。火幻这种术法最可怕之处就在于那令人着迷的幻境,其实幻境并不可怕,只要识破了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火幻的幻境不同一般,它改变的是人心。
火幻最关键的一点是体现在选择,也就是改变事情的机会。在幻境中会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改变自己当初的选择就可以让事情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从而营造出一种对你来说格外美好的情况,这样便可以吸引你往你所想的地方而去,把幻境变成对于你的天上人间。
火幻中的幻境是美好的,是充满机遇的,相当于第二次的生命。这就是火幻的可怕之处,它只不过是幻境,你心里明白这一点,却舍不得把它抛弃。
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生活呢?当初火幻被创造出来的初衷是为了达到梦蝶的境界,道家一位先贤庄周曾在《齐物论》中提到过梦蝶之境,梦蝶一生,蝶梦一世。到底人是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人类呢?
幻境中的世界未尝不是真正的世界,信息量的大小与真实的世界是一模一样的。留恋于火幻产生的幻境的人大有人在,可以在幻境中安静的度过一生,何乐而不为呢?
三公主看着玉儿,觉得是时候让她接受现实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殷子期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
...
“这里是...嗯...梦境...”
殷子期用在柴房中找到的磨刀石磨着柴刀,不时地吐上一两口口水。
磨刀石摩擦着柴刀发出了有节奏的声音,天上的雨已经停了,缺少了一些雨夜笙歌的意境。
殷子期微微皱眉,有些不满意自己的结局。
“还非等到我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吗?你难道还没有确定我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殷子期边磨刀边骂,“混账王八羔子,司徒郎你等着小爷的。”
他愤愤地扔掉了磨刀石,反手握刀把柴刀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妈的,可在那边认识了一个美女,偏得弄这出儿...”
殷子期呐呐地说。
心口的血鲜红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