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疾疾,载着无助的她向着不知名远方一路奔去。
“乌骓,快停下来!”她喊着,但声音很快就被狂笑着的风声压了过去。这一情景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这马带她离开郁情谷时的景象,只是流年逝,芳华尽,霸王已不在。
她弯着身子紧贴着马背,手紧拽着缰绳,生怕一不小心跌下去摔得狼狈不堪,身心会更痛。
“乌骓,你能往何处去?快点停下,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主人了……”云箩低喃着,痛苦地闭了闭双眼,一滴泪无声划过冰凉的脸庞。许是风太大,许是跑的累了,乌骓马渐渐慢了下来,立在那儿,闪动着乌黑的大眼注视着前方,停了良久,突然,它怆然嘶鸣了一声,又调头往回奔去。
此时的天色黯淡清冷,云箩满是泪痕的双眼只望见山峦树影模糊成一团,似乎并不等深夜来临,便可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她吞噬,但她不惧,世间千万条路,最终将面临的无非就是黄泉路。
灰暗的天被浓云笼罩,预示着一场雨将要来到,她扫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缺手短脚的,没了脑袋的,各种死状极其可怕,心底一丝丝寒颤油然而生。愈近了,这感觉愈发苦不堪言,直到他们分离的地方,原本干燥的土地,硬是平添了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未干的血液泊泊流着,零零落落的伤兵尚还存有一丝气息,在绝望的呻吟残喘着,却唯独不见他的身影。
云箩伏在乌骓马耳旁,颤声说:“好马儿,快放我下来……”
乌骓似乎是听懂了她的哀求,又仰天悲怆地嘶鸣了一声,前膝缓缓跪下,头也随之垂下使地面离得更近些,云箩很是艰难地从马背上下来,但还是站不稳又跌了一下。
她扶着树干站起,看着渐渐撤离的军队,望见那领头将军高举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大笑说:“楚军已尽数消灭,现夺得西楚霸王项羽的尸身者,随本将回汉王那儿领赏!”
放肆的大笑和欢呼声在云箩耳旁充斥着,她眼中仅有的一丝光顿时灭了,黑不见底,单薄的身子瘫软在地,这感觉竟宛如利爪撕心的痛。不知是过了多久,直到天边坠落的雨顺着云箩的头发滴落,凉凉地,她才茫然抬头,仰着头任雨打在憔悴苍白的脸上,洗去眼角止不住的泪。
不知是谁的伞挡住了她的脸,云箩回头,身后站着的是韩信,他低低地,沉痛地唤着她的名字:“云箩……”
云箩没有应声,靠着树干慢慢起身,从枯枝堆里拣了一根可依仗的棍子,满目无神地踱着脚步,一瘸一拐地,转身往山上而去。
“云箩,你去哪儿……”云箩听到身后韩信的声音,没有作答,只是死死咬紧嘴唇,口中腥味弥漫。
雨点打落在身上,格外阴冷,整个天地模糊一片。
云箩拖着沉痛的脚步,拄着棍,一步步艰难走着,她神情淡漠,眼底隐淡去了失落与伤痛,只是单纯的空洞,仿佛已然接受了这注定的,无可避免的落幕,不再挣扎,而只能选择认命。
她的脚步极是缓慢,脆弱的就像一片失了生机的落叶,在风雨里摇摇欲坠。
韩信撑伞默默走在她的身侧,几次想要扶住她,或者想要阻止她冒雨前行,但终究还是不忍去触碰她单薄外表下,那颗太过执念的心。
云箩望见这条山路的尽处,已然没有了路,她停下了脚步,目光失神的凝望着远方。
绵绵的雨还在下着,韩信望着她的眼:“云箩,项羽他……”
云箩转过头,伸手接过为自己遮了一路雨的伞,嘴边扬起一抹淡笑,打断了他的话:“韩大哥,谢谢你。只是……我有个恳求,请你能再帮我一次。”
韩信一愣,点了下头:“好,你说。”
云箩指着来时的方向,轻声道:“我身上带着的一样信物,不慎遗落在了那第一棵树下,能否去帮我找来?”
“这……”韩信为难了,去寻那信物也无妨只是他不放心云箩,便说:“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云箩带着乞求的目光望着他:“我拖着这副残躯,若再回去,要到何时?那是位友人留下的信物,我极为珍视的,韩大哥,能否去帮我找来……这是云箩最后的心愿了。”
“好吧。”韩信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你等着,我这就帮你拿来。”说罢,他有点担忧地回望了云箩一眼,然后飞身冒雨往下山的路而去。
云箩凝望着他渐渐消隐在雨中的背影,眼角蓄满的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唇边绽出一抹凄楚,对不起,云箩骗了你,永别了。
她将伞抛落在雨里,径直走到尽处,望着下面江水激荡起的浪涛,身子一倾,直直地坠落了下去。这一瞬,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解脱,就像沉重的肉体脱离而去,只余轻盈的灵魂在自由徜徉,下一秒,寒彻入骨的江水浸了身体,渐渐地,冷的似乎无了知觉,再也吐不出一口气了。她知道,自己即将沉睡江底了,便无可留恋地缓缓合上了眼。
韩信跑回那树下,低头细看,发现有条包裹着什么东西的手帕被一块石头压在下面,他将石头拿开,拾起被雨水打湿的手帕,手颤巍巍地摊开,里面包裹着的是一块玉佩,只是这玉佩,却是他最珍爱的东西,也是那日偷偷留给云箩的那块。
他心一慌,狠抓了下头:“坏了,云箩!”
韩信忙上马沿山路而去,待回那山头,已是雨过天开,天边聚起火红的烟霞,投下淡淡夕影。而云箩早已无了身影,只余下那把折伞在地上被风吹刮着。
他望着江水,大声呼喊云箩的名字,心如被莫名的利器撞开泛痛,痛彻心扉,原来她已不知不觉地走入他心底。
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汉军营地,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消停下来,而他的眼泪蓄了整晚,终于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待众军撤返时,他还不死心地,命令手下人同他沿乌江河畔四处寻找,整整找了数日,却终是失望而返,唯叹红颜已逝,再也找不回了。